林杏月净了手走到小厨房里,里面已经一片热气腾腾的雾气,切菜声、烧水声、热油发出的滋滋声不绝于耳。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周边的几个婆子打了招呼,开始干自己的活计。
今天是初一,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她们小厨房都会加一些菜色,今儿个也不例外,他们要用猪骨熬出来的汤煮汤饼。
时人以羊肉为尊,但吃猪肉的人家也不是没有,尤其是家境不好的人,买羊肉的钱就能买上几斤的猪肉。
那边董婆子已经把猪骨头剁好,一边剁一边和旁边的婆子嘀咕,“原先还让咱们用筒骨和扇子骨,那熬出来的汤汁才是香,这次给的都是扇子骨,除了胶什么也熬不出来!”
“可不是,采买的人都是黑心的……”
大家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说起来,这个小厨房是专门给府里的下人做饭的地方,大厨房才是给主子做饭的。
林杏月在的这个梁家是个实打实的外戚,宫里面可有两个娘娘都挺得盛宠,恰好东府一个,西府一个。
他们两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暗暗的别着劲,这专门给下人开的小厨房,也是互相较劲的情况下设的。
哪怕两个府里的主子早就想着撤了小厨房,可谁也没有先动这个手,就怕在下人里头落一个不好的名声。
可话又说回来,真正去这小厨房吃的人又不多,稍微体面一点的婆子管事,都看不上那厨房里做的东西,嫌东西不好又难吃。
董婆子她们虽然还在嘀咕小话,但手上的活计一点也没有慢——骨头焯水之后用干锅煸炒一下,等骨头微微泛黄之后,再往里面加入足量的热水和姜片熬煮。
这样熬一上午,等吃午食的时候,汤色就变得浓白,往里面再放入面片做成汤饼,吃的时候是汤汁浓郁,面片劲道,老远闻到就让人咽口水。
林杏月做的是早上吃的馒头,她手上的动作很快,劲儿也足,刚把面和好,外面就有人急匆匆的跑到小厨房里。
小厨房里面烟火缭绕,蒸汽熏人,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来人只能着急的喊了出来,“月姐儿!月姐儿!”
林杏月听出来这声音是住在她们隔壁的张婶娘,她赶紧放下手边的东西,快走两步过去,叫了一声婶娘,“是出什么事了?”
张婶娘压低了声音说,“你快回去看看,你娘和你姐姐又打起来了。”
林杏月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去和赵嬷嬷说了一声,“家里有点事儿,得回去瞧一瞧。”
都是府里的家生子,从上一辈儿就都住在这后街巷,赵嬷嬷自然知道林杏月家里什么情况。
她的脸虽然还板着,但已经挥了手让林杏月赶紧回去看看,“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你只管家去。”
林杏月和她福了福身,跟着张婶娘一块儿快步往回走。
小厨房就在后街巷靠近府里角门的地方,巷子里面住着的人家可不少,不过这时候天还没有亮,都紧闭着房门,巷子里回荡的只有两个匆忙的脚步声。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依稀就能听到吵闹的声音,张婶娘没跟着进来,说要回去看看玉姐儿醒了没。
林杏月点了头,迈着大步进去,就见屋子里面两个人吵架正吵的兴头。
看到林杏月进来,冯大娘和林金兰两个人都缩了缩脖子,一下子偃旗息鼓起来。
“月姐儿,你怎么家来了?厨房那边没事了?”冯大娘心虚的问,手上却不动声色地把放在旁边的钱袋子,往自个儿这边扒拉了一下。
前段日子,冯大娘跟着园子里的婆子掷骰子,把一个月的月钱都给输没了,回来还要拿林杏月和林金兰的月钱再去玩儿。
林杏月是胎穿,不久前才恢复了记忆,哪里肯再把钱给冯大娘。
不仅如此,林杏月还领着林金兰,挨个挨的找上那几个赌钱的婆子,一个唱红脸儿,一个唱黑脸儿,好一通说教,明说了以后冯大娘输的钱她们不会给。
冯大娘觉得丢了脸,林杏月从此还不把月钱给她,闹脾气也没人理会,这才老实了下来。
不过才两天,就又出了林金兰偷冯大娘钱的事儿。
林杏月抱着胳膊哼了一声,把摔在地上的盆子捡起来,冷着声音问她们,“说吧,今儿个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林金兰看到林杏月回来就老实地闭了嘴,瞧见冯大娘拿钱袋子才赶紧去抢了一下。
没有抢过来,林金兰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说话也顾不得那么些个,像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开了口。
“还能因为什么,我就是想把我那一半的月钱拿走,娘偏不给我,早知道我就不让她收着了。”
她自个儿是攒不住钱的,三百个大钱用不了多久就花光,冯大娘软硬兼施,这才把她的月钱要过去。
林金兰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林杏月,想着她上个月发月钱的时候就没有交给冯大娘,当时还不觉得怎么样,这时候只有后悔的份儿。
合该有样学样,也不用这时候这样犯难。
“我是你老娘,你那挣的月钱不给我给谁?”
冯大娘急赤白脸的说了句,又缓和了语气,“我这不也是给你们攒着,等过几年你们出嫁,我给你们一大笔嫁妆。”
说完还白了林杏月一眼,觉得她不识好歹。
可惜这话如今谁也不信,林杏月直接斜睨了一眼冯大娘,“娘这样说,是要我把你写的甘结①拿出来?”
冯大娘直接讪讪地闭了嘴。
林金兰以为看到了希望,上前去抢了冯大娘手里的钱袋子,可惜没有抢过来。
她急的跺了跺脚,叫了一声月姐儿。
林杏月听了来龙去脉,先皱眉问林金兰,“好端端的,怎么想着要拿那月钱,可是有什么急事?”
林金兰听了林杏月的话,以为她要帮自儿个,就赶紧去拉她的手,“好妹妹,好月姐儿,你手里头不是有钱,先借我一点,回头姐姐一定还你!”
林杏月根本不上当,“你还没说到底做什么?”
林金兰扭捏了一下才开口:“也没别的事,就是想着有了钱拿去孝敬一下梁妈妈,说不得就能进主子的院子当个三等丫鬟,朱雨那蹄子就拿了钱去孝敬,我总不能被比下去。”
做了三等丫鬟,凭她的姿色早晚还能再往上爬一步,成了主子房里的小娘,到时候可不就成了人上人。
就是成日里和她不对付的朱雨,见了她也得行礼问安。
林杏月一眼就看出来林金兰的念头,诈了几句林金兰就把刚才想的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林杏月就似笑非笑的盯着林金兰瞧,“姐,不是才和你说了,咱们得脚踏实地的,攒攒钱以后赎了身出府,成了自由身不好?”
“你怎么这么不上进。”林金兰见她不给,着急的跺了跺脚,话说的又急又快,“那算什么好去处,人往高处走,你瞧瞧有谁想离了这府里,出去过苦日子?”
冯大娘也不想离开,不过她今儿个是被林金兰给气的不行,看她这副样子就来气,直接在她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别管离不离府,钱是不能给你的,再让我看到你过来偷偷拿我的钱,可别怪我不顾你脸面。”
林金兰气的眼睛都红了,嘟囔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心里想着再是不能把钱给冯大娘,转身直接把脚上的鞋踢掉,径直躺在炕上不动了。
冯大娘才不管她,仔细数了数钱袋子的钱,瞧着没有少,眉眼才舒展开,思索起来这些钱藏在哪里比较好。
原先的那个老鼠洞肯定不能用了,也不知道林金兰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把钱藏在那里的,要不是她今儿个撞见,这么多钱可能早就不翼而飞了。
想到这里,冯大娘心里就来气,把脚上趿拉的鞋穿好,往门外走去,要去找张婶娘她们说闲话。
林杏月没让,拦了一下冯大娘,让她把钱交出来。
“什么?”冯大娘人都呆住了,“月姐儿,这钱是我的,你可不能这样不讲理。”
“什么你的我的,我先前的月钱可都给了你,这一袋子钱都不够赔给我。”
冯大娘憋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那是你给我的孝敬。”
“别让人笑话了去,娘你年纪轻轻,就要了女儿两个月的月钱当孝敬,背后少不得要嚼你蛆。”
冯大娘说不过,只能看着钱被林杏月给好好的收起来,干脆和林金兰一样,躺在了床上蒙住了头。
林金兰掀开被子瞪了过去,冯大娘觉得憋闷,只能下床趿拉着鞋往外走。
林杏月不再管这娘两个之间的事情,她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左右已经告了假,晌午再过去也不迟。
她就绕过散落一地的东西,往家里的灶间走去。
这灶间还是后来搭的,因为府里有专门给下人做饭的小厨房,除了一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不爱去小厨房吃东西之外,其他人家都懒得开火,后街巷有厨房的都没几个。
林杏月到灶间拿了先前冯大娘帮着挖的笋子出来,就开始给笋子剥皮。
像她这种粗使丫鬟,一个月的月钱是三百个钱,先前冯大娘手大懒散,根本没存了钱。
连屋子漏雨都请不来泥瓦作,整个夏天屋子里漏雨都是拿着个盆子来接。
索性成了二等或者大丫鬟也还好,主子手里漏一些也够她们下面的人攒上许久的了,偏那也不是人人都能当上的。
再者一二等丫鬟除了月钱挣得多之外,还能得主子的恩典。
林杏月想要出府,就得成了主子院里的丫鬟,才能求了这个恩典出府。
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向来只有从外头买人的,没有卖人的道理。
她们这些粗使丫鬟,即便是手里面攒够了钱,也是不能赎身出去的。
就林杏月打听到的,放出去的丫鬟婆子最多的是老太太院子里,只要诚心想出府,老太太一般都给这个恩典。
事在人为,慢慢谋划着,总有能出府的时候。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得赶紧攒钱。
嫩笋剥好之后,笋尖切成细长条,林杏月把蒜末、茱萸、香醋、酱清和一些糖放进去进行凉拌。
剩下一些笋切成丁,焯水之后,和先前就炒好的肉沫混合在一起,加入鸡子和过夜的炊饭,翻炒起来。
鸡子黄放进去之后,米饭立刻就变得松散起来,粒粒分明,颜色也变得金黄金黄的。
穿越之前,林杏月就很享受做饭,恰好如今的她也是小厨房当值,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院子里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在炕上躺着的林金兰闻到院子里飘来的味道,有些躺不住了,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
她翻了个身坐起来,伸着脖子往窗户外面看了看,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冯大娘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才趿鞋抹袜地出来。
“月姐儿。”林金兰走到灶间门口就咽了咽口水,声音也不由和缓了许多,“你这是做什么呢,怎地这样香?”
林杏月眼皮往林金兰那边看了几眼,自顾自的继续烧着火。
林金兰踮着脚看见锅里面油汪汪、香喷喷的炒米饭,里面的笋丝肉沫都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只觉得口水分泌的越来越多,脚步也不由往前走了几步,嘴上却还嘀咕,“你可真舍得用油,就这么多的油,就是路边野菜炒炒也香的嘞,小心回头娘打你。”
林杏月早就知道林金兰这张嘴,她也不惯着她,回了一句,“你吃不吃?”
林金兰顺杆子往上爬,“自然吃,早上起来肚子就咕噜咕噜叫。”
她刚往前走了两步,林杏月就伸手拦了一下,抬了抬下巴指着屋里的狼藉,“先去收拾了,再把桶里接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