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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埋酒

青梅酒正式成了云客轩的招牌。

那日去看铺子,程知遇在瑶台香瞧着陆明低头啜饮,像只小兔喝完两大碗雪泡梅花酒,突然来了想法。

取江淮的青梅洗净晾干,一层青梅一层冰糖,纯粮酒没过青梅浸泡,密封发酵。

“这只泡了一月余,虽可以喝,味道却并不引人,如何作招牌?”程知遇放下酒盏长叹一口气,瞧着盏中尚清的青梅酒发愁。

陆明放下茶盏,从程知遇手中接过一盏新酒,垂首轻啜,“我倒觉得,很好喝。”陆明轻声道。

程知遇摆摆手,“你就别捧我臭脚了,好坏我品得出来。”她又叹一声,手上摆弄着青梅酒酒坛。

淡淡的果香溢出,陆明细细分辨着口中的味道,微微蹙眉,“......好像是,茶的味道?”

程知遇犹疑地看着他,端走他面前的茶盏闻了闻,紧蹙的眉头倏然开朗,“是红茶。”

“?”陆明歪了歪头。

程知遇给自己也斟了一盏红茶,酸甜爽口的青梅酒与甘甜柔和的红茶混合,一种奇妙的口感在唇齿间弥漫。

她不断调整着二者的比例,让陆明一盏一盏地尝,直到挑出最适口的一种。

云客轩的招牌酒,就此敲定。

两人在院中的林橘树下,又埋了一坛青梅酒。

林橘树上结了果子,程知遇摘了一个,拿帕子擦净,递到陆明唇边。

陆明试图伸手拿,被程知遇叫住,“手上都是泥,脏,你直接咬就成。”

果香扑鼻,林橘就在他唇边,他迟疑片刻,张口咬住,酸涩的果肉弄得陆明脸色一变,整个人皱在一起,逗得程知遇哈哈大笑。

“还没熟哈哈哈哈!”程知遇捧腹大笑,起身便躲,陆明无奈起身去抓她,一手扶着林橘树,一手循着她笑声的方向探去。

程知遇步子灵活,独独算漏了陆明臂长,他一把捞住她,沾满污泥的手攥住她的指尖,一点一点,攀握住她的手腕。

“陆明,你把泥蹭我手上了!”程知遇吱哇乱叫。

陆明却没有放手,他站在程知遇面前缄默,枝桠摇晃,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他站在黑暗中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渐渐、渐渐收紧,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却将力道停留在一个能让程知遇挣脱不开,却并不会弄疼她的程度。

两人的呼吸缠绵,程知遇顿了顿,望向他的脸,眼神中带着探究和疑惑。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抽条发芽,他将污泥蹭到她的手腕,就好像将自己的肮脏与卑贱都一同交予她的掌心。他想狠狠拥抱她、圈着她,将作乱的吻印在她的脖颈,将自己日日夜夜的梦魇都告诉她,与她生生世世缠绵不休。

陆明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他又往前迈了一步,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

扑通,扑通......

他的心跳乱得可以。

一片叶子悠扬地在空中飞舞,最终缓缓落到他的肩膀。

程知遇被这叶子引了神,伸手轻轻捻起,“陆明,有片叶子要跟你交朋友诶。”她的声音欢快温暖,几乎是开口的一瞬,就瞬间驱散了陆明心中的黑暗。

他顿了顿,低头敛颚轻笑,头上坠着的穗子轻轻摇动,他松了手,声音温柔,“阿遇,我想洗手。”

“好啊,你把泥蹭我手上,是想让我和你一起洗是不是?”程知遇气笑了,用干净的那只手在他身上指指点点。

陆明任由她控诉,只跟着她回了屋。

“不过我刚才哄你吃酸果子,你报复我是应当的,但我还是生气,我要罚你!”程知遇嚣张地哼哼两声,像个山大王在陆明面前挑眉,“你不许跟我用一个味的胰子了!”

陆明哑然失笑,无奈耸肩,“都依你。”

“?!”程知遇却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什么都依我,你现在都对我这么敷衍了?世上怎会有言语凉薄至此,噢——我好难过。”程知遇捂着额头转圈唉声叹气,逗得陆明直笑。

“不敷衍你。你说的,要我听话。”陆明浅浅弯唇解释。

什么时候的话?程知遇早忘到九霄云外了,她尴尬停下来,不由得心虚摸了摸鼻尖,登时开始耍赖,换了话头,“诶呀,不听不听。话说那青梅酒当真是好,一两个月就能喝,夏天加冰,秋冬冷的时候,还可以放点茉莉花煮着喝。这坛我们存着,存个一两年,酒香醇厚了拿出来尝,那梅子还能再拿来晾干了炖肉,绝对好吃!”

她一边细细洗着手上的污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陆明不语,垂首认真地听。

不知程知遇自己念了多久,倏然发现陆明一句话都没搭过,不由得挠了挠脸,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很吵啊......”

陆明轻轻摇头,“不吵。”他的声音温柔,洗干净的手骨节分明,轻轻牵着她的袖子,“你说的话我都有在听,只是我嘴笨,说不出什么。”

他的墨眉倏然显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犹豫片刻,试探发问,“你,会不会嫌我无趣?”

他看不见程知遇的神色,却下意识觉得,她此刻一定在狠狠摇头,像个小拨浪鼓。

事实也正是如此,不等程知遇开口回答,他又接了一句话。

“阿遇,我想见你。”

他没来由地来了这么一句,打了程知遇一个措手不及,但她竟然一瞬就懂了他的心思——

他想看见她。

程知遇苍白地张了张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什么也说不出。

微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角,许是意识到了程知遇的为难,陆明暗骂了自己一句,撑起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笑,很快改了口,“我乱说的,回去吧,今日的功课我还没学完。”

程知遇别无他法,她看穿了陆明的心思,却不能挑破。

她怕无法收场。

陆明也识趣地没有再提。

三月十五,云客轩开张。

暮云拿着程知遇给的玉牌,站在云客轩外,瞠目结舌地看着如此豪华的装潢,雕梁画栋、飞檐斗拱,鎏金大字题在紫檀木的雕花牌匾上。

见了玉牌,小二立即将人引到三楼雅间,香炉中的烟色浅淡,随处可见的名贵花种插在各式的瓶子中,茶香四溢、酒香醉人。程知遇懒懒地躺在软榻上,旁边陆明端坐着“读”书,隐月此时已经伤好,琵琶随意地放在小案上,叉腰围着陆明转,打量着陆明手中凹凸不平的“书”。

“程娘子。”暮云一见程知遇,便诚惶诚恐地跪地行礼。

“快请起快请起。”程知遇立即滚起来扶她,“嗨呀,你这就见外了,本就是要聘你来的,谈生意,哪来这么多条条框框,看不起我是不是?!”她佯装恼怒,轻“啧”了一声。

暮云连忙起身,垂首不敢言语。

“别那么拘谨,坐坐坐,坐我这儿。”隐月已经跟程知遇混熟了,大大咧咧地往旁边一坐,冲暮云招手。

程知遇给她派了两个死士,护她安危,聘她每月十五到到云客轩三楼弹曲,曲目她自己定,一日只弹三首,其余时间她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工钱按整月结。

隐月自然满口答应,她抓了一把瓜子,乐呵呵地分暮云一把。

暮云受宠若惊,先瞧了程知遇一眼,见她并无怒色,这才安心坐下。

程知遇坐起身子,浅啜一口茶,平声道:“这样,你先别着急拒绝我,听完我的话再做定夺。”

暮云局促地点了点头。

程知遇记得,她夫君病重,自己还带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苦,不由得多添了点工钱,“......我不聘你到云客轩茶果子匠,我聘你当师傅,如何?每日三百文,无需整日都待在云客轩里。我招了一批小娘子,个个手脚利落、学得快,你教她们做果子。只是每月要验收,共学了多少,且新研制了哪些。”

她说得口干舌燥,又啜饮了一口,才接着说,“每日你教完,想在店里喝喝茶换换花就待着,想回家便走,我不强求。我在茶汤巷不远置办了个大院子,厢房甚多,只你和隐月住。挨着医馆近,若是你想将你夫君孩子带来,尽管住,只是不要扰到隐月。”

隐月此时兴致勃勃地接过话头,“你听她唬你?我去瞧了,院子可大,就是你在对面喊我都不定听见,除了这个冤大头,满东京哪还有这样的好事找上门?暮云姐姐你快答应,今个就搬去!”

隐月自来熟,胳膊十分自然地搭上了暮云的肩膀,倒是暮云被这些话砸得晕头转向,抓着瓜子呆愣。

程知遇挑了挑眉,起身递了契子过去,语调微扬,“童叟无欺。”

她不再搭话,扫了眼安静的陆明,顺手往他嘴里塞了颗瓜子仁。

陆明一愣,意识到是程知遇,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慢嚼。

暮云心中纠结,将契子瞧了一遍又一遍,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签,隐月在一旁说好话,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程知遇也不逼她,转到外面倚在栏杆上悠闲地看热闹。

倏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陆元义点头哈腰,谄媚地跟着姜甫——

户部尚书,崇历六年,带陆明入宫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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