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府。
余香归坐在蒋氏身旁,她陪同娘嫂二人净手,用帕子拭水后,俏着脸,“我猜五哥定是将瑶姐姐带去庄家窜门了,指不定在那儿吃了呢。”
佟枝枝娴静望着蒋氏,没有说话,蒋氏倒是瞪了小女儿一眼,“你五哥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既是采买,顶多打个照面的事。”
余香归撅着嘴,声音渐小,“止不住二嫂她过分热情啊……”
“没大没小,怎么说话的?”
“……”
蒋氏训斥着,马厩处隐隐传来了声响,福齐和福满在伙房忙着,室内众人隐隐听见李叔和旁人的对话声,过了片刻才恢复平静。
将骡子交予李叔,余子归携童瑶直接从马厩穿到西后院,先将手中的大小包袱安置好。
童瑶将衣裳重新整理,还有方才包好的零嘴袋子,分开又包了两个包袱。
见余子归一直瞧着,童瑶才解释道:“是给香归妹妹的衣裳,还有大伙的吃食。”
“都不想吃了?”
童瑶给了他一眼飞刀,她又怎会真做那吃独食之事?
片刻,二人才一同去了正房。
“娘,三嫂。”
余子归先出了声,童瑶也行了礼,“夫人,枝枝姐,香归妹妹。”
蒋氏摆了摆手,“听着了声响,就猜是你们回来了,快盥手准备午食了。”
说罢她唤了丫鬟,待伙房那头将吃食一一端上。
等待的间隙,童瑶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余香归,“香归妹妹,这是我新挑的衣裳,你看看喜不喜欢?还有些零嘴吃食,五爷说家里人都爱吃,便都买了些。”
余子归挑了挑眉,笑着没有说话。
余香归原还有些端着,但开了包袱却亮起眼。
“这颜色好鲜活,定是林大娘的手艺,只有她年年能出新款式,真是厉害!今年竟让我先占了便宜,哇!腰腕口还加了绒绣,下午我便要穿这身到隔壁去玩,蓉儿定会羡慕坏我,哈哈哈我太喜欢了,谢谢瑶姐姐!”
蒋氏睥睨小女儿,不便当着众人面说她,只笑着对童瑶道:“她身型还没定,本就穿不了那么多衣裳,两身襦裙罢了,你介怀这个作甚?”
童瑶笑着摇头,“姑娘总是爱俏的。”
余香归心思都摆在了脸上,笑得不停,“还有还有!还有这些零嘴,娘总说会占了肚子,平日里都不允我多吃!”
见她要捏了块放入口中,蒋氏实在忍不得,拍了拍她的手,“本就会占,放下,先吃完午食!”
“瑶姐姐,你看你看!”
众人都笑开了,福满福齐上了菜,一家子其乐融融进了食。
饭毕,蒋氏做主将零嘴小袋分给了各房,福满福齐也分得了,众人笑谈片刻,这才各自要回房去。
临行前,童瑶拉着佟枝枝小声腹语了一番,佟枝枝拍着她的手,似是让她放心,童瑶这才跟着余子归回了西院。
“和三嫂小声嘀咕什么呢?”
“女儿家的事,你少管。”说罢童瑶已经先行一步。
“嘿!”余子归眯了眯眼,什么女儿家的事,三嫂那是妇人家,她也好意思。
余子归一时有些牙痒,可见她这般,又让人忆起她在南郡那虚与委蛇的小模样,这一对比,他倒觉得现在是更顺眼了。
入了西院,童瑶一眼就望见摆放在院墙旁的桂花苗。
这苗瞧着,有她小臂那么粗了,应是植有两三年,被人连根挖出来贩卖的,也不知还能不能存活。
这不禁让她想到母后宫中的桂花树,每到金秋,父王母后总喜欢在树旁的凉亭对弈,说香味宜人,落子时思路更加清晰。
母后还会用桂花给她做香包,糕点,酒酿等,就连王兄,也曾作过吟桂佳诗……
“这树你想种哪?”
余子归的声音打断了童瑶的沉思,她掩下思绪回首望他,沉默了几舜,童瑶才开口道。
“桂花喜光热,也不知在东夷能不能活?”
余子归嗤笑一声,“怎的?今日还没把你晒到?倒让你为它愁起来了?”
见美人哑口无言,余子归暗笑,“放心,我定会让它好好活下去,你就说想种在院子哪处就成。”
童瑶抿了抿唇,“靠右那地吧,但也别太靠墙,免得枝桠生到了外院去。”
“那我肯定不能让红杏……咳,金桂出墙。”
童瑶没再理他,径直进了屋,“我要休憩片刻,你勿要扰我。”
余子归扬起剑眉,倒是没再跟进去。
未中。
余子归换了身粗布衣,从西后院拿了两把趁手的工具,正欲挖坑种树,听见院外有脚步声,他直了身,见福齐拿着个紧实的包袱走了过来。
福齐对家中其他爷都还好,见着五爷总是会有些怕,大抵还是因为五爷不太服老夫人的管教,身材又是最高大的,难免令人发怵。
“五爷……三少夫人命奴婢将此交给童姑娘。”
余子归自然而然要接过,“拿来吧。”
小丫鬟踌躇,“三少夫人说,要亲自交给童姑娘。”
余子归挑了挑眉,“她睡着……”
话还未毕,“吱呀”一声,右厢房的门开了,童瑶依旧穿着今日出门的衣裳,站在那头,她示意福齐。
“交予我吧。”
福齐侧了身,绕过五爷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童姑娘,三少夫人说,这些都是新做好的。”
童瑶拿到包袱,笑着说道:“替我向枝枝姐道谢。”
福齐扬了唇,侧身回道:“是。”
小丫鬟匆匆离开了西院,余子归放下手中工具,“不是说要休憩?”
童瑶没接他的话,而是问道:“既要种树了,那顺便将院子也一并修了?”
见她不愿说,余子归一时间念起先前她说的“葵水”,没再细问下去。
他点了点头,“自然,你想要什么样的院子?”
“现得闲,我画图纸给你?”
余子归见她愿意布置,乐得跑上跑下寻来笔墨。
童瑶坐了半晌也想开了,虽她不在南郡,可有条件,何不打造好她的“南郡”,日子还是要过的,她愿意过得更好些,且承余家的情,她也愿意改善现状。
西院的规模不算大,童瑶没将图纸画得复杂,西院入门到右厢房铺了宽阔的石板路,两侧垫上卵石,右侧靠前的位置种上桂花树,院小建亭是不切实际的,因此童瑶只在树前五尺地上画了石桌石凳,左侧留出余地,或能围些花圃,或能摆弄假石,或能挖池种莲,看余子归意愿了。
余子归在一旁称奇道绝,“你这哪是图纸?如此身临其境,拿出去都能卖上百两银子罢!”
童瑶不露声色,但心中愉悦极了,哼哼,在南郡,琴棋书画她要论第次,真没人敢言头首。
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了。
“怎么,你要卖?”
“不,我买!”
余子归抬起图纸轻轻吹干,深怕毁了,但瞅着瞅着,又有些犯难,“不过这建起来,怕是要废些时日。”
“慢慢来吧,我不急。”
余子归咬牙,她不急他急!
“你再去想想室内要增添置换的家什,一并画予我。”
话毕,说干就干,余子归拾起工具,按照她的图纸开始规地。
童瑶难得心情大好,她开了窗,坐在案旁开始构思家什图纸,他高,又壮,除了她用,也要顾虑那人的使用情景,稍作调整,童瑶涂涂改改,也废了些许纸张。
日近酉时,童瑶才放下笔,她抬首舒展脖颈,这才发现院中的桂花苗已经种下,周边放了些石子圈起,还有不知从何处堆来的泥土和石板。
而那人已脱了粗布上衣,此时正背对着她,用力搅拌着泥浆,烈日余晖映着他宽阔的肩,劲瘦的腰,他身型高大,使了劲的胳膊愈发显得匀称结实。
童瑶呆愣着盯了几舜,余子归似有所察,冷不丁回了头,童瑶赶忙移开眼。
余子归停下手中的活,用胳膊蹭了蹭额间的汗,“画完了?”
童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中异样,她低声回道:“嗯,我累了,你自己拿去看吧,不明的地方再来问我。”
说罢她转身去了后室。
余子归眼下只想尽快完成他们的小院,也没追跟上去,不过看了她的图纸,倒是会心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余子归早起练功的习惯变成了修院,他每日都干劲十足,也没围着童瑶转了,不是在院中干活,就是到外头去找材料。
正房。
吃完午食,余子归又匆匆出府了,今日女眷都在正房织布。
蒋氏堪堪称奇,“头一次见老五对干活这事如此上心。”
佟枝枝笑着附和,“以往有哥几个出头,哪需要阿少出力,眼下是不得行了,他自然得上心。”
“哈哈哈这么看来,果然还是瑶姐姐训得了五哥。”
童瑶一时有些尴尬,恐蒋氏嫌她多事,她将由头往身上揽,“许是……我要求得复杂了些……为难五爷了。”
蒋氏笑得乐呵,她面带自豪,“无碍无碍,阿少给我看过图纸,咱家也是要出文人了,省得一个个街坊旧邻的,总说我们只有武将。”
“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同扬笑,趁此之际,余香归放下手中绢布,拿了块蜜饯囫囵吃着。
而后若无其事拿起针线,等咽下了口中甜味,她才笑着道:“瑶姐姐画得这般好,可以教教我吗?”
童瑶在仔细观摩着佟枝枝的针线走势,闻言有些错愕,她谦虚笑了笑。
“香归妹妹感兴趣,咱们可以一同探讨,谈不上什么教不教的,我也是闲暇时,自己瞎琢磨的。”
蒋氏十分赞同,将织好的布放入布篓,“你有这等天赋,万别看低自己,我幼时也习画,但学得不上不下,因此香归也被我教得不上不下。”
“娘!”余香归立刻娇嗔,徒留佟枝枝在一旁笑得开怀。
小姑娘要急眼了,蒋氏也不再揭短,她笑望众人,道:“马上就要端午了,颖儿这段时日定是在晾晒艾草和菖蒲,明日让李叔采些青叶回来,我们包好粽子给他们送去。”
“不送二嫂也会给娘送艾草菖蒲来的。”余香归哼唧唧穿了一针,随意道。
蒋氏蹙眉,不悦喝斥,“我平日里是这样教你人情往来的?”
见母亲真要动怒的模样,余香归立即停了嘴,撒娇道:“娘~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佟枝枝捏了捏她的鼻子,也表示不认同。
童瑶望着,顿叹小姑娘生在福中。
只有幸福之人,才会有肆无忌惮的气性和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