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这不是我们饭店吗?!”
唐成安怎么都没想到,魏寻说的那个什么辐射点,居然是她工作了两年的乐兴酒店。
“等,等等,”唐成安拉住魏寻的袖子,“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辐射点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我打算利用大数据互联网,带动南州的发展。”魏寻耐心解释道,“刚刚导入数据地图,电脑自动计算出城镇的中心区,看来你们饭店位置选得确实好。”
唐成安眨巴眨巴眼睛,魏寻回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魏寻把电脑盖上,低头思考了一会儿。
“南州工业普遍没有竞争力,发展第三产业需要特色牵引……”魏寻看向唐成安,“我们现在就要把这个特色找出来。”
“从,从我们饭店开始?”唐成安有点懵了。
“嗯,”魏寻坚定地点点头,“民以食为天,一切就从吃饭开始。”
他打哑谜似的话语让唐成安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见到魏寻这么坚决,她也想帮上什么忙。
“嗯……那这样,正好明天我们老板出差回来,我带你去见他。”
她对着魏寻眨巴眨巴眼,态度诚恳。
魏寻没想到唐成安明明没听懂却也能这么热心。
他冲她偏头而笑,眼神清亮。
“好。”
“你吃饱了撑得没事做啊?”
唐成安心甘情愿帮忙,不代表其他人就愿意,其中唐玉山当属头号反对分子。
对自己五十多的年纪心里没个数,前一天晚上他愣是直到凌晨两点才从赌桌上下来,结果第二天整个人瘫软到只能把早餐送到面前伺候着。
可即便都这样了,唐玉山依然还有力气数落几句。
“好不容易放回假,又要跑去酒店瞎忙活,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能是想提醒自己的地位,所以从小到大,唐成安身上无论什么事,唐玉山都要横插一脚。
小到和谁做同桌,大到高考报考,唐玉山总是能在不合适的时机,神出鬼没出现在唐成安身边,美其名曰“监督”。
实际上就是想把她拴住而已。
“这都不用我猜,什么互联网,什么大数据,这些东西听着就不靠谱。”唐玉山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逞能。
唐成安远远抛了个白眼:“那是你自己没文化,这都是大城市流行的新风潮,你见都没见过就觉得不靠谱了?”
“我看你就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
“嘿?有你这么和亲爹说话的吗?”唐玉山颐指气使地瞎指点一通,“我这是为你好。”
“是是是,为我好,为我好,你要不瞧瞧我这些年好在哪儿了?”
从上学开始,唐玉山在唐成安身上干下的“好事”可谓是数不胜数。
小学时期,他从不关心女儿成绩也就罢了,甚至连平时听默写签字都主动出主意,教唆唐成泰去仿签。
他知道唐成安从小外向开朗,爱交朋友,便莫名涌上一股猜忌,总是幻想唐成安会在同学面前说他坏话。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老师谈话,害得唐成安每回同桌都坐不长久。
最后老师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安排唐成安一个人坐在讲台边上,这一坐就是十几年。
后来医学也专门为他这种心理起了个名——被害妄想症。
当然,唐玉山从不觉得自己有病。
“就凭我给了你一副健康的好身体!”唐玉山靠在床头大言不惭,眼下两团乌青随着咀嚼油条的动作抖动不停,“能跑能跳就是最大的福气。”
“又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唐成安不想理他。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良心哪?”唐玉山从床上蹿下来,“到底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这个我可没说错吧?”
唐成安:“你少来!小时候明明都是邻居阿姨们照顾的我,就算妈妈不在了,那也轮不到你大发善心。”
“你你你……”唐玉山自知吵不过她,便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你就跟你妈一个样!”
“呵,我妈什么样我可不知道,不如你把她找过来给我瞧瞧?”
唐成安一直没有妈妈的记忆,据说她妈在生下她三个月后就连夜逃了。
她从来都没有怪过母亲,毕竟有个头大的爹,过不下去很正常。
只是可怜小姑娘只喝了三个月的母乳,家里又没有别的女眷,最后只能靠着米水长大。
幸好街坊邻居也疼她,知道唐家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基本上家家户户逢年过节就会送些鸡蛋和熏肉过来。
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小成安也是争气,即使喝的米水也可以长得身体健康,能蹦能跳,更别说那股不知道遗传谁的机灵劲儿。
可唐玉山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股机灵劲儿。
“自……自私!冷漠!无情!”唐玉山像是把肚子里本就不多的墨水倒了个底朝天,才挤出几个像样的词语,“还,还有,蛮……蛮横,霸道,不讲理……”
他越说越上头,几乎是贴着唐成安耳边叫骂,说到尽兴处还伸出手指一个个点起数来。
“啊啊——”
直到一声尖叫终止了他的“词语展示”。
“痛痛痛!松手,松手!你要害死你老爹吗?!”
“死就死吧,就当你为这个家做贡献喽。”
唐成安从来不惯着他,既然自愿把手指伸到她面前,也怪不得她为了清除“障碍”大义灭亲。
“哎呦,我才没出去多久,你俩怎么又吵起来了?”
唐成泰取下头盔姗姗来迟,还没踏进家门就听见这对冤家的打闹声。
“泰啊!”唐玉山仿佛见到了救星,“你管管你小妹,她又要跑去给人打白工,我好心劝她她还不听。”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啊?”
“就是她!明明昨天才陪着魏寻去信号台,一去就是几个小时,害得我中饭都没地方吃也就算了,今天居然又要带他去酒店见领导!”唐玉山倒是理直气壮,“结果帮这么多忙,愣是没从人家手里拿一分钱!你说她是不是蠢?赶着趟往人家身上贴。”
“唐玉山!”
唐成安彻底忍不住了,抓起扫帚就往唐玉山那儿追。
“诶诶诶!”唐成泰冒着被衣领勒死的风险二人挡在中间,这才停止了这场闹剧,“斯到普,斯到普。”
不料这一挺身而出,反倒惹祸上身。
“嗯?”唐成安嗅到异味,“你是不是又去喝酒了?”
“啊……啊!老爹昨天抽了一整包烟!”
塑料父子情,唐成泰转头就把唐玉山给卖了。
说到底,比起他这位不靠谱的老爹爹,唐成泰自认还是更害怕小妹些。
“半斤笑八两,你们父子俩抽烟喝酒样样不落,最后身体迟早毁在自己手里。”唐成安不吃这一套。
唐玉山是个老烟腔,据说他十六岁就开始抽,“烟酒赌”三个字就像是刻在他脑门上一样,唐成安也不打算白费力气。
只不过没想到这些坏习惯,唐成国和唐成泰都好死不死沾了个遍,这就不免让她头疼起来。
“不抽烟又不喝酒,算什么男人嘛!”
“就是就是,男人要那么干净干什么?想当小白脸呐?”
唐成泰不知哪得来的歪理,唐玉山为了找回面子也跟着应和。
“……”唐成安对这对父子雄兵实在无话可说。
“诶?老爹,其实这还真不能怪成安,”不清楚唐成泰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说不定她还就喜欢小白脸嘞!”
“要不然你说,她怎么会看上阿寻呢……”
“唐成泰!如果你酒还没醒的话大可跟我说,我抽你一巴掌就可以了,在这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我我,我胡说什么啦?”唐成泰条件反射地护住脑袋,嘴上还是不饶人,“如果人家魏寻没有大变样,你现在恐怕还跟着他屁股后边儿吭哧吭哧追人吧?”
“白等一个人十多年,真值得吗?”
唐成泰说得不假,当初魏寻正式闭关冲刺省城一中后,唐成安发誓要等他十年的誓言,许多人至今都觉得是个笑话。
作为家人的唐玉山和唐成泰也不例外,两个人没少拿这件事开她玩笑。
痴情的说法其实也是美化过了,在大多数人眼里,唐成安就是一个脑子被啄木鸟啄空了的白痴。
所以南州这对的“金童玉女”,和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谈,可一点儿也搭不上边。
“哟,阿寻大变样了?”唐玉山还在状况外。
“哎呦,那简直完全不一样好吧?”唐成泰语气夸张,“我前几天在山上见过他一面,他那一头发型,跟泡发了的紫菜似的,鼻梁上还架着一个黑框眼镜,比你那副老花镜还土气。”
“还有那黑眼圈、胡茬、皱巴巴的上衣……”
唐成泰滔滔不绝分析了好一通,压根没有停嘴的意思。
魏寻的确变得不太一样了,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只不过就水库落水那会儿见了一面而已,唐成泰这番话说得反倒让人感觉魏寻哪哪儿都不好。
“唐成泰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穿得邋遢?你衣服还不是照样乱扔!”唐成安也不愿继续听下去,随意找了个借口打断,“一身的机油味你闻不到吗?脏死了。”
她毫不客气地将唐成泰沾满机油的外套“啪”一声砸在茶几上,衣摆带起来的风呼到脸上,像是被摩托车尾气喷了满脸。
“这衣服好端端放在沙发上,碍着你什么了?”唐成泰嘴里嘟嘟囔囔,“不会是因为我们说魏寻坏话不高兴了吧?”
“少来,没看见沙发垫翘起来了吗?”倒还真让她找到了个理由。
“这沙发垫翘起来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现在……”
“这是什么?”
唐成安从沙发缝隙里掏出一沓发黄的卡纸。
“什么东西啊?”唐成泰悄咪咪凑过去,“2003年中国福利彩票……我去!老爹,两年前的彩票你还留着干嘛?”
彩票表面无一不发黄破损,油墨也早已被阳光晒得有些黯淡,上面的号码和字样几乎很难看清。
“你这是瞒着我们买了多少啊……”
唐成安感觉手上这沓彩票一张张翻起来,像是永无止境一样。
“嗯?”她的手突然停住,眼前蹦出一张不太一样的纸条,“这又是什么?”
材料与彩票不同,就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印刷纸。
她找了个光线更好的位置才看清上面的文字:“1980年……”
「粮票领取记录」
单子边缘处破损得厉害,有的地方甚至缺了一角,相比标题上的大字,底下表格内的文字倒不容易看清。
唐成泰:“哈哈,没想到老爹你这么念旧,二十多年前的东西还……”
没等唐成泰说完,唐玉山一个箭步就从他们手里夺过单子,手肘还差点把他撞个趔趄。
“你干嘛?”
“小孩子别乱翻东西。”
“嘁,又不是什么宝贝,我才不稀罕。”唐成泰不屑一顾,转头却又看到唐成安莫名其妙拨起了电话,“你又要干嘛?”
“喂?魏寻,我今天不能陪你一起去找老板了。”
“家里有点事。”
她脸色严肃得有点可怕。
“干,干什么?”唐成泰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不对劲?”
唐成安在家向来对他们两个没有好脸色也就算了,怎么连唐玉山都阴沉沉的?
唐成泰瞬间鸡皮疙瘩掉一地。
“唐玉山。”
唐成安这一声叫得比喊自己大名还可怕,唐成泰下意识心脏一紧。
“杨冬兰。”
她忽然说出了一个陌生名字。
这场面让唐成泰有点不知所措:“成安,你在说……”
“唐玉山!我要你回答我。”
唐玉山依旧没有回应,可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已经肉眼可见在颤抖。
“杨冬兰……”
唐成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眶里雾蒙蒙的。
“是不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