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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吞面(一)

冬日的长安城总是雾霾霾一片。

天边还染着一层暗色,宣平坊的几家早点铺子在门口挂上了几盏灯笼照明,里面的店家才开始窸窸窣窣地忙碌起来。

以往这个时候,坊里整条街上的早点铺子都会热闹起来了,卖馎饦的,卖包子烧饼的早就应该忙得不可开交,但这几日却是冷冷清清的,门口竟是一个食客也没有。

几位店家将桌椅摆放整齐后,认命似地又回到桌案前,手里一边揉着面团,一双眼睛盯着角落那间不起眼的“卢记食肆”。

卢记的食肆很小,只摆得下三张方桌。门口支着一口大锅,腾腾的热气就在这刺骨的空气中缭绕。

才刚过卯时,铺子里就坐满了人。好些人见里头坐不下了,也不知从哪里搬来了椅凳,干脆就坐在门口等着。

等锅里的汤头煮沸了,鼻尖也传来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大家都知道,卢家这食肆里现下有两个掌柜。

年长的是名男子,约莫快已到了不惑之年,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缺跨夹袍。两只手的袖子都高高撩起,撒了点面粉就在案板开始揉搓。

不似其他面馆的做法,这男子竟是一滴水也没加,只往里敲了几个鸭蛋。待揉成厚厚的一团时,再将一根碗口般粗大的竹竿压在这面团上,又一跃,自个儿坐在了竹竿的另一端上。

竹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起起落落,开始来回弹跳按压着面团。

一开始这些食客们也是被这新颖的压面方式吸引,围在一旁看个新鲜。

等面皮被压成了薄薄一层,他又把面皮叠了叠,切成细细的面块,再不断拉长,打成细条状。

而长案前的另一个年轻的小娘子,看着也就十五六岁,手脚却十分麻利。将面皮一擀,一捏,就包了一大盘子的云吞。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就将锅盖揭开,露出一大锅淳白色的汤底,滚滚沸腾着。也不知道这汤底里是用什么炖的,浓郁的鲜香弥漫到十里八街,将其他铺子前的食客全都吸引了过来。

她拿着笊篱捞起煮好的竹升面,在碗的中间摆成一团,再捞起几个皮薄馅靓的云吞落在四周,浇上滚烫的汤头,最后在那金黄的油花上再洒上一层嫩绿的葱花。

香气顺着鼻腔钻入众人的肺腑,勾得他们胃里好一阵翻腾。

本是来瞧热闹的食客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郎君要尝尝吗?”小娘子一双杏眸微微弯起,笑眯眯地问着,“今日的云吞可是香菇馅的,鲜的很!”

被问到的张大郎就是方才挤进人群中看热闹的一员。

他远远瞧着一个人坐在竹竿上来回跳动,觉得甚是新奇,是以一时看久了些。现下又被这香味吸引,下意识就开了口:“小娘子,这个一碗多少钱?”

“带云吞的十文钱,单一碗竹升面只要五文。”黎书禾又抓了一把云吞进锅,面上还带着笑意,问道:“郎君要哪一种的?”

张大郎一听价钱,是要比其他食肆的要高一些,但鼻尖萦绕的香气挥散不去,一咬牙,掏了十文钱扔进了桌案旁放银子的木匣里。

“给我来一碗带云吞的。”

“好嘞——”

待黎书禾将一碗刚煮好的云吞面递过去时,张大郎被这氤氲的热气熏得还有些恍惚。

她又交代了一声:“里头的长桌上放着醋和茱萸油,郎君可根据自己的口味再随意加一些。”

“晓得,晓得了。多谢小娘子。”

张大郎找了个空位立马坐下,还等不及吹凉,便夹了一箸面,连带着将云吞一齐咬开。

竹升面爽脆弹牙,韧性十足。而云吞的馅儿刚刚咬开,就往外冒着汤汁。香菇剁成了细碎和豚肉泥混在一起,再加了佐料搅拌,让香菇的鲜香和豚肉的醇香完美融合,在口腔中迸发。

再看碗里的汤底,清醇不油,一闻便知是用足了配料,又用柴火吊了一整夜的,一口下肚,那才真真叫人的筋骨都舒展开来。

“美哉,美哉!”张大郎忍不住感叹,“我竟不知这宣平坊何时开了这么一间食肆!”

旁边的一名食客将汤底都啜了个精光,这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转头对着张大郎说道:“这位兄台是第一次来吧?”

张大郎点头,见着门口的队伍越排越长,又心叹幸好自个儿方才买的及时。

只听旁边的食客摇头晃脑地与他解释:“非也非也,这卢记食肆在这宣平坊开了已有十年有余,只是最近才火爆起来。”

张大郎来了兴致,还没来得及把刚吸溜的一口面咽下,大着舌头问道:“那又是如何成了现下这个光景?”

门口的队伍甚至都排到了拐角处,就这么几张方桌,几把椅凳,想要吃上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去!

食客笑道:“这卢记食肆前些日子来了一位小娘子,说是来长安城寻亲的,这店家就是她的舅舅,是以才暂住下来。”

“小娘子据说继承了她阿娘的手艺,做得不少新奇的菜肴,一手吊汤更是鲜香十里,冬日里喝上一碗,腹中的胃都感觉熨帖不少。”

“这卢记食肆啊,短短半月便成了这宣平坊如今最热门的铺子了。可见这小娘子是个有真本事的!”

张大郎咕咚咕咚将碗里的汤底又喝了几口,这才稍稍有些餮足地抬头,继续听着旁人的话语。

……

黎书禾还在桌案前忙碌着,一手擀着面皮,一手又要拿笊篱将锅里的竹升面和云吞捞起。

还要时不时招呼着眼前的食客,收了银子又要将做好的云吞面送过去。

当真是一人能抵三人用。

她听着周遭的议论声,手里的活却是不曾停下。

俏丽的脸在这升起的白雾中若隐若现。

她莫名其妙地穿来了这大胤朝已有多年,自小和她阿娘卢氏相依为命。

也亏得她来大胤朝之前做着美食博主的工作,这才会做许多新奇的吃食,让她和她阿娘得以活了下去。

说起来这大胤朝的物种颇丰,不仅包含了玉米、红薯等饱腹之物,还有草莓、葡萄、哈密瓜等等新鲜的水果。除却没有辣椒等极个别调味类的蔬菜,基本上现代有的蔬果品种,这儿都有。

黎书禾得知后不由在心中感叹,这大胤朝的种植官定是个不爱吃辣的!

又说到当今圣人,估摸着是个只管推广种植,未曾研究过吃法的。虽俨然已将铁锅炒菜等普及于世,却从未有流传过什么菜谱。不少大胤人便胡乱搭配乱炖,品种虽多,烧制出来菜肴的味道却有些奇怪。

黎书禾初来乍到,占了个“新”和“巧”,做出的菜肴颇受当地百姓喜欢,勉强可以维持她和卢氏的温饱。

然而前段时日,卢氏生了一场大病,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临终前嘱咐她务必来这长安城寻她的阿耶,并将她托付给了自个儿的亲哥哥卢方。

黎书禾这才奔赴千里,从吴州辗转来了这长安城。

长安城比起吴州府当真是热闹许多,但于吃食上却也好不了多少。

黎书禾只不过腌制了几道小菜,又教会了舅舅一手云吞面,就直接让默默无闻十几年的“卢记食肆”一跃成为这宣平坊顶流。

……

大约过了巳时一刻,来往的食客已然少了许多。

黎书禾将脏污的碗筷一摞,抱着木盆就到了后院准备清洗。

舅母吴氏正倚在墙边磕着瓜子,一边还与邻居婶子在说着笑。

黎书禾放下碗筷与她打了个招呼,便独自蹲坐在一角洗着这一盆碗筷。

堆积了一早上的碗筷不少,可她还得抓紧速度清洗干净,不然到了晌午,就没有新的碗筷来给用餐的食客。

吴氏拍了拍手,又与邻家婶子说笑了几句,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她俯视着小凳上的黎书禾,脸上却没有了方才的笑意,板着个脸问道:“今日的进项如何?”

黎书禾想了想,应道:“尚可。若是晌午和暮食卖的好,约莫着能有二、三两银子。”

“你得知道是谁收留了你,可别给我耍什么手段。”

黎书禾在心里吐了吐舌头,面上不显,回道:“知道了,舅母。”

吴氏又训诫了几句,这才扭着屁股往里屋走去。

卢方压了一早上的面团,早已是满头大汗,还未坐下喝口茶,便听着自家的媳妇埋怨的声音:“你听没听见,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我可不知这卢记食肆何时有了两位掌柜。”

卢方抹了一把汗,憨笑道:“你都说了是传言,不能当真。”

吴氏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的丈夫就是个傻的,又冷笑一声:“现在不是真的,日后可未必。”

她一张脸本就长得尖锐刻薄,瞧着黎书禾一个人在外头洗刷着这么多的碗筷,却也没觉得她有多辛苦。

还在那冲着卢方撒气:“我说你还不信!你阿耶定是把家中祖传的食谱都留给了那丫头的阿娘,不然她怎得会这么多手艺?”

卢方略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不满:“别胡乱猜测,我阿耶不会厚此薄彼的。”

“我哪里胡说?”吴氏砰地一声将茶杯掷在桌上,胸口一起一伏,声音也愈发尖锐,“你自个儿说说看,要不是你阿耶偏心不管,我们又何曾会只能开这么一间小小的铺子?他放着自家的根不管,只顾着宝贝这么一个嫁出去的幺女!”

卢方不说话了。

吴氏越想越生气,又忿忿道:“偏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又生了一个赔钱货,还不知道是哪个的野种!”

“卢望之,你不替咱们自个儿想想,也得替你两个儿子想想!”

卢方压制住浑身怒气,紧握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方才的茶杯被砸得跳起,溅出几滴水渍。

他道:“你别跟着外头的人乱嚼舌根,我小妹不是这样的人!”

吴氏冷哼道:“不是哪样的人?你敢说外头那个小丫头蹄子不是你小妹与人私通生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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