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帮助下,下午四点半,女人终于生了,生的是个女孩。
抱在怀里约摸着七斤左右,粉嘟嘟、胖乎乎的,很漂亮也很健康。
“哇啊……哇啊……”
母女连心,在王冬梅和沈妙给孩子清理身子时,孩子一直哭个不停,等到把她包好放到女人身边时,哭声这才逐渐减弱。
再使出最后一口劲儿把孩子生出来后,女人累坏了,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迷迷糊糊地就昏了过去。
直到耳边传来孩子的哭声,这才再次强迫自己睁开眼。
“是个小,小吗?”女人看向身旁襁褓里肉嘟嘟的小脸儿,气若游丝地问道。
“是个妮儿,”王冬梅替她擦着头上的汗,“长得跟你可像,漂亮得很。”
听到是女儿的那一刻,女人脸上的情绪倏地僵了一下,眼神里的喜悦也顿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愿望落空后的失望。
她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想着抱一抱自己的孩子,而是将头侧到了一旁,无力地呼出一口气。
沈妙和王冬梅对视了一眼,只是默默将盖在她身上的毯子掖了掖。
虽说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喊得响亮,可在农村,生下一个能传宗接代的男孩依旧是各个家庭的愿望,尤其是现在计划生育抓得正紧,第一胎是男孩的要求就更高了。
看女人失望的表情,想来这应该不是她的第一个女儿。
“哇啊……哇啊……”
“哇啊……哇啊……”
没有妈妈的怀抱来温暖,孩子的哭声愈发虚弱了。
小小的她还察觉不到妈妈对自己的失望,只是无力地扭着脖子哭喊,试图吸引母亲的注意力。
可既然是母亲,又怎么会真的嫌弃自己的孩子呢?
再次转过身,女人的眼角无意间掉落了一滴泪,随后她便收起了方才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了自己怀里,轻声哄道:“乖,娘在呢,不哭了不哭了。”
她们说得没错,女儿确实很像自己,这粉嘟嘟的小脸儿真是越瞧越喜欢。
“是个小是个妮儿?是个小是个妮儿?”
女人的婆婆急坏了,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朝里面问询道。
一同帮忙的村民们虽是没开口,却也好奇地跟在她后面,等着内堂里传来喜讯。
沈妙:“是个妮儿,七斤多一点,白白胖胖,长得可齐整!”
沈妙努力夸赞着女孩,可那中年女人在听到是“妮儿”的时候,脸就已经垮了下来,不管后面说了什么话,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妮儿好啊,都说妮儿是小棉袄,长大贴心得很。”
“中,中中中,母女平安都中。”
“老姐姐,先给你道个喜了,恭喜恭喜啊!”
跟着折腾了大半天,在听说母女平安时,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也是大家一起帮着接生的小妮儿,所以屋里传出的每一声婴儿啼哭声,在他们听来都是一声声真挚的感谢。
听着周围人的道喜,中年女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光是听沈妙说来不够,她非得亲自进来掀开孩子的襁褓看了一眼,直到亲眼看到孩子是个女孩,才彻底变了脸。
“你说说你,再憋一天都不中?”
中年女人一改上午来时跑前跑后的关切模样,冷言冷语地埋怨她道:“马大夫是不是交代过,必须得过了初九才能生,你看看,给俺孙儿的小mer都弄没了吧。”
刚刚生产完,女人实在是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只能任凭她数落自己,用刀子一般的眼神不停在她身上划拉。
“婶儿,不是这么个说法,这孩子也不是想憋就憋得住的。”身为村妇联的主任,王冬梅主动走上前,替她挡住了中年女人的怒意,“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生男生女都一样。”
中年女人更没把王冬梅放在眼里,往一旁迈开一步后,继续发泄着过去这几个月憋在心里的怨气。
“为了让你生个小,你说说俺家为你付出了多少?吃,吃不敢马虎,喝,喝也得仔细,你这肚子咋就镇不争气啊!”
“别了就不说了,光为了你这一胎,俺家费了多少事?又是迁坟、又是拆院,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王琴呐,就一天,就这一天你都憋不住?你是不是故意给俺家找事!”
别说是女人,沈妙这个外人听着就觉得窒息。
为了让她生个儿子竟然又挖祖坟、又拆院子……有这钱干嘛非得浪费在封建迷信上,花在她儿子身上,好好给他调一调不比什么都强?
听她絮叨了好久,沈万山也听不下去了,杯子里的菊花茶都压不住他心口的那股怒气。
虽说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婆婆媳妇怎么吵都跟他无关,可这是在他的医馆,他的地盘,他总得照顾好自己的病人才是。
“别说憋一天,就算你再让她憋个三年六月,她生下来的也不会是个哪吒。”
放下手里的茶杯,沈万山斜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以为小mer是一天就能长出来的?还马大夫说的,这马大夫是谁你给他叫来,就说是女娲要找他学手艺,看看咋能掐日子保证生出来的是个小。”
听着沈万山数落着那中年女人,沈妙都惊呆了。
没想到,爷爷的嘴皮子这么利索,嘚啵嘚啵地损起人来真是劲劲儿的!
沈妙之前还一直好奇呢,好奇自己的爹妈性子都很平和,自己这淬了毒的小嘴儿是随了谁,敢情是爷爷遗传给自己的。
见中年女人气得脸色青一块红一块的,沈万山也没再继续损她,而是话锋一转,重新换了个语气说道:“既然是个妮儿,那谁都没法儿,你要实在想抱孙儿,那就回去让嫩小再努努力,说不定下一胎就抱上了。”
“是啊,妮儿挺好的,平常带着也省事。”为了安抚她,王冬梅又接着说道,“好好培养,长大说不定也能有本事哩,瞧瞧俺妮儿,现在多有出息,一点都不比村里的男孩差!”
听她突然提起自己,沈妙不由得愣了一下。
扭头看向王冬梅时,从她的眼神里,沈妙只感觉到了无比的温暖和安全感。
是啊,她虽然从小调皮、不爱学习、上房揭瓦、追猪打狗……但她一直都是王冬梅眼里的骄傲,即使她是没办法“传宗接代”的女儿,爹妈和爷爷也是把她当心肝宝贝蛋儿似的疼。
所以啊,女孩和男孩真的是一样的,全看家里要怎么养。
见中年女人不说话,沈万山又说:“中了,让她在屋里好好休息会吧,你回家给她找身衣服,再弄辆三轮车,看看晚会咋给她娘儿俩带回去。”
中年女人还是没作声,只是把手里的那包梅子条往桌子上一磕,便匆匆地转身走了。
女人离开的背影散发着森森的怨气,就连阳光都没能暖化,当她消失在院门口时,沈妙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爷,你说她不会不回来了吧?”
沈妙平常在村里吃瓜吃了不少,总觉得她这背影有几分眼熟。
坚定的步伐、失落的情绪……可不就跟姑婶姨奶们口中,那些抛妻弃子的渣男一个样嘛?无非是换了个性别,换了个身份而已。
沈万山低头给屋里的女人开了一些温补的药,不以为然道:“不会,她们娘儿俩又不是个物件,哪能说扔就扔啊。”
就算她再不喜欢自己的孙女,那也是一条人命,人命是不能随意抛弃的。
可是事实证明,沈万山还是高估了她的人品道德……
沈妙他们从下午四点一直等到晚上八点,都不见女人来接人,眼瞅着时间越来越晚,他才意识到女人可能真的像沈妙料想的那样,是个没人性的“渣女”。
医馆是家里盖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平时用来接诊还好,并没有留可以睡人的床铺,要是她婆婆再不来接她,她总不能在这张简陋的木床上过夜吧。
可是家属不在身边,沈妙他们又不好轻易让产妇移动,万一伤着哪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真是叫人头疼。
没办法,既然女人迟迟不来接,沈妙只好把女人叫醒,向她询问家里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她男人或者别的亲属来接。
“嫂子,你家是哪的?要不我去你家跑一趟,看看能不能喊个人来接你?”
女人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叹了一口气,“没用,我男人去城里干活了不在家,家里又是我婆子说了算,她不松口,谁都不能来接我。”
刚刚生完孩子,女人的情绪原本就不稳定,意识到自己要被抛弃,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听到了妈妈的委屈,刚睡着没一会的孩子也跟着张大嘴巴哭了起来。
“妹子,能让我在这儿住几天不?等我好点了就回去,”将孩子抱在怀里哄着,女人的字里行间都夹杂着苦涩的味道,“放心,这钱我肯定补上,我就算卖血也肯定不欠你们一分钱。”
“不急不急,钱的事先不急。”
沈妙看着外面黑透的天,解释说:“主要是俺这医馆没法住人,门窗都漏风,晚上住这儿容易着凉。你现在还在坐月子,可得小心点,不能落下啥毛病。”
“没事,能有个住得地儿就中。”看着怀里的孩子,女人将襁褓稍稍拉起了一些。
沈妙怎么可能真的让她住在这儿,既然她肯定婆婆不会来接自己,跟沈万山请示过后,还是决定一会找人来把她抬去家里过夜,等到明天再去她家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为了避免事后扯皮,还是要先让她签一份免责书才行。
正当沈妙在外堂措词着写免责书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铛铛!铛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