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松寒不过是在工厂值班睡了一晚,回到家就惊闻了他哥要结婚的事情,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没有睡醒,方青萤第一次说媒没想到竟然给说成了,云舒和她说的时候,她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两个人都是又懵又激动的状态,碰到面不约而同向对方道了声喜,又给围在院子门口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儿大把地散着喜糖,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林素萍和顾庭钧本来还纳闷儿,远山这么多年都没结婚的心思,这次怎么这么急地定下了终身大事,见到沈云舒后又觉得确实要着些急。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又处处透着温馨,姑娘模样儿出挑极了,待人接物更是落落大方,说话带着浅浅淡淡的笑,目光一落到她身上,根本舍不得移开眼,这么好的姑娘他们老顾家可不得先定下,不能让别家给抢了。
沈云舒父母去世的早,两方的亲戚平时也没什么联系,这些年大事小事都是她自己做主,哪怕是说到自己的婚事,也用不着请哪个长辈来给她出面,她自己谈就可以。
她表面看着很淡定,但要说没有紧张是假的,她尽力稳住自己,给顾老太太倒一杯茶,“您喝茶。”
顾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说好。
她越看这个准外孙媳妇儿越觉得欢喜,相比往常的素净,沈云舒今天穿了件荷叶领的米白内搭,外面套了件姜黄色的毛衣衫,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挽起,月眉星眼,肤若凝脂,怕是十里八镇都再难找出一个比这还俊的姑娘,她一个老婆子看了心里都觉得晃。
沈云舒顶着落在她身上的几道目光,又去给林素萍倒茶。
林素萍更近距离地看沈云舒,忍不住暗自咂舌一声,这皮肤嫩得就跟那刚剥了壳的荔枝一样,晶莹剔透的,她悄悄对顾庭钧使了个眼色,远山眼光真是好,这是捡了个宝回家。
顾庭钧轻咳一声,让她收敛些,头一回见面,再把孩子给吓到。
沈云舒被林素萍不挪眼地看着,握着茶壶的手有些紧,壶口差点偏了方向,有人走到她身后,虚握住她的手腕帮她稳住壶,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似碰非碰地包裹着她,沈云舒睫毛颤了颤,眼睛盯着茶杯的边沿一动不动。
茶杯里的水倒满,冯远山从她手里接过壶,也不看她,只道,“你去坐。”
顾老太太笑,“对,云舒,你过来坐,让他弄。”
沈云舒笑着应了老太太声好,又看他一眼,冯远山转身去给顾庭钧倒茶,两人的目光没有对接上,沈云舒唇角的笑浅了些。
自从他们下车进了家门,她的心一直是慌着的,她只顾着跟老太太和他舅妈寒暄,还没和他说上一句话。
早晨他走之前给她扫完了胡同,又倒了垃圾,脸始终是冷的,现在脸上也没什么温和色,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有些不太确定他们这一步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但此刻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再有什么迟疑。
沈云舒撑起笑,坐到了顾老太太对面的椅子上。
顾老太太早就看出了小两口有些不对劲儿,他们家这个老大,打小就是稳重的性子,心思深,话也少,高兴不高兴,都不太会上脸,身上气势又盛,面上再一没什么表情,别人都不太敢正眼和他对视,在外人面前也就算了,跟自己媳妇儿要也是这副样子,人家姑娘不多想才怪。
老太太还想等他坐下,提醒他一下,只见冯远山给顾庭钧倒上水,又倒上一杯放到沈云舒手边,然后扯了把椅子过来,直接坐到了她的旁侧。
老太太这下乐了,位置摆得还挺正,知道自己和谁是一道的了。
沈云舒也有些意外,原本她一个人面对着对面的顾老太太还有他舅和舅妈,心里多少会有点没底,他这样坐过来,胳膊抵着她椅子的扶手,哪怕什么都不说,好像也能分担走她身上的一部分压力。
她又看向他,冯远山也看过来,他的脸还是冷的,沈云舒对他扬起了些笑,冯远山盯着她的眸光转深,沈云舒眼神微闪,低头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温热流淌过她的胃,慢慢缓解了她心里的紧张和不安。
婚事两方坐在一起真要谈起来也没那么复杂。
顾老太太说结婚证可以先领,但婚礼还是等冯远山出远门回来再办,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儿,不能随便敷衍,她得找人挑个好日子,而且他们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回喜事,得好好热闹热闹。
沈云舒下意识地看旁边的人,其实证领了,后面办不办婚礼她都无所谓,主要是看他。
冯远山开口道,“你要是想我走之前办也可以,急有急的办法。”
沈云舒一顿,这样说得她好像有多着急似的,她转头对顾老太太道,“听您的,等远山哥回来后再办婚礼。”
顾老太太心里憋笑,拍板定下这件事,又拉着林素萍和沈云舒一起商量起办事儿的一些细节。
无论顾老太太和林素萍说到什么,沈云舒都没意见,点头笑着说好,林素萍在一旁看着,觉得她这样乖乖巧巧的,好也不好,什么都没意见,说白了其实就是不太上心。
冯远山在顾家长大,在林素萍这儿,冯远山和顾松寒没区别,所以林素萍看沈云舒有点像婆婆看儿媳妇,她心里不免多想,亲事本来就定得着急,这姑娘要是再有什么别的心思,以后过日子肯定得过出什么岔子。
沈云舒能感觉到林素萍打量的视线,但更让她忽略不掉的是一直落在她身上的另一道目光,她借着喝水偏头探过去。
冯远山回她眼神里的询问,“你不能什么都说好,得提点自己的意见,你这样,老太太和舅妈是高兴了,回头那天折腾的是我俩。”
沈云舒有些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她笑着回,“我不怕折腾,姥姥和舅妈高兴,我就高兴,你要是嫌折腾,那天你就在新房里坐着当你的新郎官,迎亲可以找个人代替你去迎,那样多轻省,一点儿都不折腾。”
顾老太太一听这话,笑得不行,她拉着沈云舒的手道,“我看这个方法行,他要是想找轻省,咱就让他轻省到底,迎亲都不让他去迎。”
林素萍也立马站到了沈云舒这边,笑骂冯远山,“就是,嫌折腾你娶什么媳妇儿,你就随你舅,一点情趣都没有,连个结婚纪念日都不记得。”
冯远山给林素萍赔罪,“我错了,一切都听舅妈的。”
林素萍嗔他一眼,看沈云舒的眼神也愈发满意,人家姑娘这是懂事儿,紧着她们长辈的意思来,她这个当舅妈的总不能再鸡蛋里头挑骨头,没毛病也非要挑出些毛病来。
顾庭钧暗暗地给冯远山竖了个大拇指。
行啊,他还说要给他传授些做人家丈夫的经验,他这完全是无师自通,轻轻松松护下了自己媳妇儿不说,还让家里三个女人站在了统一战线上,立马就拉近了关系。
关键是他这个外甥儿媳妇儿也是个聪明伶俐的,每句话都能说到老太太心坎上,这还没领上结婚证呢,小两口已经有了一唱一和的默契。
冯远山不搭理顾庭钧的揶揄,起身挨个给大家续上茶,倒到沈云舒的茶杯时,茶壶里没了水,他扫一眼屋内,看热水壶放在哪儿,沈云舒从椅子上起来,去给他拿,冯远山迈步直接跟过去。
顾老太太还在跟林素萍商量着宴席要摆多少桌,墙角的两人安静地给茶壶里倒着热水,沈云舒站在他的身边,手指抠着茶壶的盖子,半晌,低声道,“今天谢谢您。”
谢谢他没让她一个人面对他的家人。
冯远山看她一眼,没说话。
沈云舒马上意识到她说错话了,她又改口,“谢谢你,远山哥。”
冯远山从她手里拿过盖子,盖到了茶壶上,不冷不淡地回了句“客气”。
沈云舒犹豫了下,伸出手,给他展了展毛衣有些褶皱起的领口,声音更轻了些,“衣服很适合你。”
他一下车她就看到了,黑色的高领毛衣外搭黑色的大衣,和他冷硬的气场很搭,她一直都知道他有一副好相貌,是那种哪怕站在人山人海里,都能让人一眼看到的出众,今天这种实感好像更强了些。
冯远山看着她的眼睛,拧着盖子的手停住。
沈云舒在他的注视下,指尖由里向外起了灼烧,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快步走回到椅子旁,正好接上顾老太太问过来的话,至于回了什么,她自己都不太知道。
等方青萤应付完外面的人进了屋,顾老太太才说到彩礼的事情,一开始没说,主要是怕没个中间人在,他们提出的沈云舒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对于彩礼,沈云舒原本想的是,她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嫁妆,所以彩礼他们说给多少,她都没二话,可当冯远山把捆着红线的几摞钱拿出来时,沈云舒心里惊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据她所知,镇上应该没有比这再高的了。
方青萤一看沈云舒的神色,怕她再说出什么回绝的话,直接做主替她应了下来。
等事情都谈妥,冯远山和顾家人走后,方青萤劝沈云舒,“你不要觉得这钱有什么拿不得的,钱虽然不能说明一切,但在现在这个阶段,至少能代表他家对你的一个态度,而且说到外面去,别人也会知道你是他老顾家看重的孙媳妇,任谁也不能看轻你。”
方青萤拍拍她的手,又道,“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老太太跟我说的原话,你娘家没人,手里有些钱,底气才会足,这钱你是存银行也好,还是想着给自己添些嫁妆也好,都随你自己怎么用,钱给了你就是你的。”
沈云舒怔了怔,勉强笑笑,“我就是觉得有些不踏实。”
方青萤笑,“这有什么不踏实的,顾老太太得你这么一个好孙媳妇儿,乐得都不行了,给多少彩礼他们都乐意,这老太太还怕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走之前悄悄跟我说,你要是觉得哪儿不行,只管提,不要不好意思。”
沈云舒喃喃回,“我觉得都挺好的。”
真的是都挺好的,所有的一切都超出她的预料之外了,他家里人和善,也好相处,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接纳她,他话虽然不多,但好多事情都做在了前头,她发现……他好像只是外表看着冷了些。
方青萤想到什么,又笑,“是挺好的,你不知道,我刚才一进屋,看着你和冯远山肩抵着肩地坐在一起,我就恨我自己没钱买个照相机,真该把那一幕照下来,你都不知道你俩那样坐在一起有多般配。”
有肩抵着肩吗,沈云舒回想了一下,他们当时没有挨得那么近吧……
方青萤道,怎么没有,我都亲眼看到了。
两个人在屋里说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人走进了院子。
方青萤又拿出顾老太太给她的东西,“有一件事,老太太一定让我跟你提一下,冯远山呢,之前在广东出过一场车祸,当时伤到了肺,进过手术室,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也没留下什么病根儿,但现在街上不知道怎么传的,就传成了说他那方面有问题,老太太怕你也听说过什么,心里会犯嘀咕,就把他当时的出院报告还有体检报告都给你拿过来了,你看看。”
沈云舒大概地翻了翻那些文件,好多地方虽然她都看不懂,也能看出他当时伤得应该挺重的。
方青萤看她面色有些严肃,凑过来些,“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先试试他。”
沈云舒没反应过来,“这要怎么试?”
方青萤贴在沈云舒耳边说了几句。
沈云舒听完脸都快烧着了,她摇摇头,“他没提应该就是没事儿,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有什么问题,只要他真心待我和小知言,我也能和他做一辈子夫妻,那种事儿……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的。”
她晚上在外屋做衣裳的时候,经常会听到陈美娜和张明达弄出的声音,陈美娜要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么哼唧地像杀猪叫,大多的时候是没几声就暴怒起来,对张明达破口大骂,张明达脸上时不时起来又下去的疤,估计大都是让陈美娜给挠出来的。
她实在是不知道那种事儿好在哪儿,虽然他俩三五不时地就要来上一回。
方青萤被沈云舒的话逗得都快笑出泪来,她捏捏她透着粉的脸蛋儿,“哎呦,我的傻姑娘,姐没法跟你细说,总之,你按照我说的,找机会试试他,听我的没错。”
沈云舒是绝对不会试的,她之前和周时礼聚少离多,两个人在一起时,她最多也就是让他拉拉手,再多一步她就不肯了,青萤姐说的根本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打死她也做不出来。
方青萤还得赶着去卫生院上班,不能再和沈云舒多聊什么,不然她非得给她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沈云舒怕的就是青萤姐会拽着她再说什么,她转身去找袋子,想把他拿来的那些瓜子糖还有水果给青萤姐装一些,让她带走。
方青萤挥手说不要,掀帘直接出了屋,脚跨过门槛,人愣在原地,冯远山将手里的烟掐灭,对她微微颔首,方青萤尴尬地笑两声,她们说的话他肯定听到了。
沈云舒追着方青萤从屋里出来,看到院子里去而复返的人,有些意外,“远山哥,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冯远山道,“我来量一下门的尺寸。”
方青萤回头对沈云舒眨眨眼,机会这不就来了,要试就赶紧试。
沈云舒红着脸把东西塞到方青萤怀里,让她赶紧走,越说越没个正经,这还是大白天呢。
方青萤和冯远山打了声招呼,小跑着走了,还把院子门给他们关上了。
沈云舒一单独面对他,就会有些莫名的紧张,再加上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她和青萤姐的话,她就更紧张了,手攥着门帘,一时不知道是该请他进屋,还是要怎么办。
冯远山替她做决定,“去拿卷尺还有纸笔。”
沈云舒回过神,转去屋里拿。
冯远山把门帘摘下来,叠好,放到一旁,沈云舒拿来卷尺,递给他,冯远山接过去,抻出卷尺头又递到她手里,示意她将卷尺摁到墙根底。
沈云舒依言照做,她半屈膝蹲下,一抬头,正对着他劲瘦的腰,她忙移开眼,耳根起了浅浅的粉。
冯远山量好高度,在她拿来的本子上记下数字,看她一眼,视线定在她的耳朵上,低声道,“好了。”
他伸出手,要扶她,沈云舒的手抬了抬,又落下,她扶上自己的膝盖想起身,脚下没能站稳,身体向后仰去,冯远山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沈云舒靠着他的胳膊站直,耳根又添了一层红。
冯远山垂眸看她的脚,“有没有崴到?”
沈云舒动了动脚踝,“没有。”
冯远山这才松开她,两个人挨得极近,他一抬头,温热的气息擦过她的睫毛,沈云舒僵住。
她想后退离他远一些,却根本挪不开脚,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了他的喉结上,青萤姐贴在她耳边的话直直地蹿进了她脑子里。
冯远山看着她都快滴出血的耳朵,屈指敲一下她莹白的额头,似笑非笑道,“沈云舒,你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
沈云舒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儿登时红了个彻底。
像熟透了的软桃子,稍微一碰就能碰出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