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光闪闪的水滴形坠子,成对出现在小丫头们日常起居的通铺席子下,被过来帮忙的小丫头在卷席子时甩了出去!
床边的丫头们一阵静默。若说刚才在院中,已经有人认定了那那婆子是在无端攀咬,可这会儿,当着被抖出来的物证,屋里的人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白妈妈反应快,见那卷席子的丫头活儿才干了一半,忙让她别动,又让刚才在旁边的几个丫头都过来,“谁看清这耳坠是从哪里被甩出来的?”
麦光刚才在支窗户,也在被白妈妈被叫过来的人当中。可惜她刚才是脸朝着外面的,根本没看见那对耳坠掉出来的全过程,一开始就没有说话。
麦光不说话倒是没什么,问题是周围几个小丫头本来就是为了在大丫鬟们面前好好表现才过来帮忙卷席子的,即便人在这边,心思却有大半都放在大丫鬟们的身上。这会儿听见白妈妈的问题,这小小一张通铺上可热闹了,有人指东、有人说西,吵了半天竟然都不能确定掉出耳坠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每天晚上又是谁在上面睡觉。
至于大丫鬟们,她们今天进屋后固然留神观察了一下这些小丫头,但也不可能真事事都观察入微——那是在主子面前当差时的要求,现在好不容易不在主子身边,还不许人家稍微歇一歇么?
只是,这样一来,耳坠的事就更加说不清了。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焦灼。
麦光暗自回想刚才那人卷席子的手法,不由得心生疑惑:按照她们这段时间任何事情都以悄无声息为最高标准的训练过程来看,大家在卷席子时应该会尽量不让还没被卷起来的部分前后晃动——那样会让席子和床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不好听。
她刚才不是正对着这边不假,但离这床铺并不算远,如果这丫头卷席子时真有那么大的声音,她应该能听见才是。
想到这,麦光将视线放回白妈妈身上,就见白妈妈正死死盯着木香,脸上的神色比刚才那杂役婆子来闹时又难看了一分。
仔细想想就明白了,那杂役婆子过来闹时,还要特意把白妈妈摘出来,说有些小丫头在家就没教好,“根儿上就不服管教”,又暗指那几人是借着收拾东西把赃物藏在了包袱里。就算最后真的查出有人偷了她的耳坠,对白妈妈的影响也有限。
可现在这件事就完全不同了。先不说最后到底能不能找到是谁藏了这对耳坠,即便能找到,难道这通铺上挨着她睡的都是死人?连同床的丫头偷把东西藏到席子下都没发现,难道还能指望以后同屋的丫头有不对时她们能及时发现并报给大丫鬟吗?
就算是今天过来挑人的大丫鬟,最好的待遇也不过两人一间,这本来就是为了让同屋住着的人互相监督。想到这,白妈妈的脸色越发有向青黑色发展的趋势,干脆不管那耳坠是从哪个位置掉出来的,指着铺位问道,“都有谁睡这边?”
幸亏这张床铺和另外两张比起来稍小一点,上面睡着的人也少。可即便这样,还是有四分之一的丫头都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甚至有两个刚才被平儿和袭人选中的丫头在内!
屋里的空间本就小,人一动起来,就显出几分混乱。平儿趁机向带来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就有小丫头贴着墙边溜了出去。
不管有没有被挑中,丫头们这会儿人人自危,倒是没分出心思去管别的。麦光的视线从那几个小丫头身上收回来时,却忍不住担忧。
几个原本帮着卷席子的丫头顺着床沿细细地摸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地方新添了划痕,沮丧起来。白妈妈的心思却已经换了地方:如今什么都不如堵上漏洞紧要。
因此,虽然鸣翠已经站在平儿身后,白妈妈还是冲鸣翠招手,“你去把赵妈妈喊来,让她认一认这耳坠是不是她的。”她把耳坠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强迫自己露出一丝笑意来,“我看这花纹,想来是她找出来要送年轻人的,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呢。”
鸣翠听懂了白妈妈的未尽之言,重重点了头后,才想起来自己点头之前应该问平姑娘一声。
平儿却没有计较的意思,“既然妈妈信得过你,想来你平时就是个稳妥的,去吧。”
屋里一时没有人说话,显得屋外的雨声越发清脆。
雨声从“哗啦啦”变成“滴滴答”,赵婆子——也就是这院子里的杂役婆子里的头儿,打着一把发黄的油纸伞过来了。鸣翠跟在赵婆子的身后,一小半身子刚才淋了雨,几绺头发贴在脸上,显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见她鸣翠脸色不好,白妈妈原本要伸出去的手就不自觉地放慢,最后干脆换了动作,将耳坠攥在手里,对赵妈妈道,“刚才你说你丢了耳坠,我们倒找到一副,只不知是不是你的。所以我得先问问你,丢的那一副耳坠是什么花纹的?”
赵婆子一呆,心说这和来时说好的不一样啊。
只是……赵婆子眼神微动,缓缓开口,“是莲花。”
麦光心里一沉,她离得近,自然知道白妈妈手里那副耳坠到底是什么花样。见跟着赵婆子回来的鸣翠眼神慌乱,麦光暗暗着急:该不会在来这里的路上,鸣翠把这边的情况全交代了吧?
想到一个月前,鸣翠去找白妈妈时,白妈妈进了院子就什么都了解了的样子,麦光脸上虽尽力保持平静,心里却提了一口气。
这却是麦光小看鸣翠了,实际上,鸣翠上次对着白妈妈知无不言,也是因为白妈妈不但是太太身边的人,这一个月来还管着她们这些小丫头。可赵婆子不过是这偏僻小院的一个杂役的头儿,鸣翠在把人带过来时怎么可能把这边的情况和盘托出?
刚才,鸣翠私下和赵妈妈说的是,不管一会儿看到的是什么样子,只说和自己的年纪对不上,从这里找到的耳坠并不是她丢的那一对。等各院挑丫头的大丫鬟们走了,白妈妈定会有所回报。
可惜,如果是一个月前,赵婆子可能还会对白妈妈的回报有所心动,如今白妈妈马上就和她们再无交集,能给的回报无非就是些财货,和能提拔自己的人相比,这条件就太逊色了。想起刚才自己回到班房后有人找过来时说的话,赵婆子坑起白妈妈来也不手软,直接按照鸣翠给的“年龄”提示,排除了富贵不断头、蝙蝠纹等花样,专往年轻人爱用的花草方面猜。
至于花草那么多,怎么就一下猜中了莲花……只能说,太太信佛信得满府皆知,下面的人打起首饰来自然爱往佛家上靠。赵婆子的眼珠转了转,继续道,“那莲花有多精细,我嘴笨,却是不会说。老姐姐是知道我绣活不行,描起花样子来和原本的样子能差出二里地去的。”
麦光站在一边,心中暗自嘀咕:该不会这耳坠从一开始就不是赵婆子的吧?若真是她的东西,她都能因为这对耳坠在大丫鬟亲自过来挑人时不管不顾地闹出来了,怎么会不记得耳坠具体长什么样、有什么花纹呢?
除非,赵婆子只知道刚才那几人的包袱里有一副金耳坠,偏偏这耳坠的来历又不能细说,所以才过来想把耳坠说成是她的。如今猜对了花纹已经有一部分运气加成了,再细细描绘花样……赵婆子也没这能力。
白妈妈一口气堵在胸口,好悬没背过气去。
木香冷哼一声,“你不会描花样子,难道我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会的?”说着,她把脸儿扭向一直在一边看着的大丫鬟们,“不知姐姐们能否赐些笔墨,我们当中倒有几个会描花样子的。”
“倒不用这么麻烦,”白妈妈生气归生气,但到底年纪大了,见识过的事情也多,并没有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此时听见木香的话,却感到了一丝的蹊跷,于是直接截断了木香的话,“耳坠这东西,本就不是避人之物。就算真的有人说出了这耳坠上到底有什么花纹,那耳坠也不见得就是她的。”说着,她转向平儿几人,“就说我罢,时常不记得自己出门待的是什么花纹的簪子,对几个老姐妹身上的穿戴却清楚得很。”
这话倒也有理,平儿点点头,就听白妈妈继续道,“不如问问赵妈妈,这耳坠上有什么暗记没有,这耳坠上或名或姓,或是哪天被磕碰了一道划痕,都算得上是别人不知道的暗记。”
这倒不算强人所难,金子本就软,有个磕碰、划痕再正常不过。这府里的主子们每逢年节都要把金饰拿出来炸一炸,一是为了防止不鲜亮、二就是为了修一修一些细微的划痕。
不过,下人们却是没这个每年炸首饰的条件的,那赵婆子眼睛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