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光抬头看去,就见木香站在最中间,对着一圈还在吃饭的小丫头们,功臣架势摆得很足,只是提到刚才的事仍有气愤,“若不是当时脚下没站稳,我也不至于后来没说话。叫我知道了是谁推的,我……”她把后半句话放在嘴里转了一圈,终于冷哼一声,语带嘲讽,“怕不是有些人以为把我推倒了,自己就能出头罢!”
一边说着,木香的目光一边在当时离她近的几个丫头身上逡巡,见有一个不起眼的已经蹲到角落里扒饭去了,心里暗啐一口这人没出息。不过,看这样儿,倒不像是敢推她的,于是木香的目光重新放回自己重点怀疑的那几个人身上,冷哼一声,“可惜,这样使不入流的手段的人,可不能被白妈妈看在眼睛里!”
不说因为木香这一番话,那一伙原本聊得热热闹闹的小丫头开始顺势攻击和自己不对付的人,退到角落里的丫头见木香收回目光,扒饭的动作稍缓,转头就对上了麦光和三妞好奇的视线。
两人毕竟不是什么没眼色的人,见这丫头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也只轻轻地打了个招呼。等到那边围着木香的人群重新热闹起来,三妞才悄声问这个刚靠过来的丫头,“那边不是正热闹?好些人在外面还想往里挤呢,你怎么反倒出来了?”
那丫头摇摇头,轻声道,“木香这样,不太好。”
麦光瞟了一眼那边木香志得意满的样子,回过头来看这个刚挤过来的丫头,有些想起来了:这人好像是一开始准备忍气吞声的那拨的。后来,婆子们给她们这些丫头身上扣的罪名越来越大,就有不少藏在人堆里给木香帮腔的了,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三妞却不像麦光这样细心,吵架那会儿,她的目光都在婆子和木香身上,对别人没怎么注意。这会儿听见有人说木香,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不赞同木香因为一顿饭就和婆子闹起来。她对这件事倒是不以为意,只可惜,“木香是真不太会吵架。”
麦光觉得这丫头不是那个意思,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三妞对着来人继续道,“我叫三妞,这是麦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用米饭将一小段腌菜裹在里面,一边抬头看了三妞和麦光两眼,“我叫小环。”
三妞有些诧异,“你是外面买来的?带你来的妈妈没让你换个名字?”
小环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才发觉自己这一通动作有些好笑,连忙解释道,“我洗澡时有些久,出来后妈妈已经问了我们这一批里别人的名字,之后提起我,就叫‘那个磨磨蹭蹭的’。来了白妈妈这边,更没人问过我叫什么了,左右我听说咱们从这院子里出去后都是要重新取名的。”
麦光默默点头,白妈妈教规矩时完全不在意这些小丫头们叫什么。三妞这种几天之内能记住院中大半人名的也是异类,大部分学规矩的丫头到现在也就能记住常接触的三五个人的名字。
不过,小环这名字怎么了?怎么一下就能听出是府外买来的呢?
若说麦光是因为亲爹和爷奶都嫌拗口,好好的名字莫名变成了“麦子”,听起来还有几分乡土气息,能让人根据名字猜一猜她是从外面买来的,可小环这名字却是哪里不对了呢?
作为三人中唯一的家生子,面对两双求知的眼神,三妞瞬间分享欲爆棚,“你顶着这个名字,若是被老太太或太太挑去了,或许还不用改。①但我听说,这次身边要补人的都是奶奶和小姐们,你这名字正好重了咱们府里主子的讳,因避讳改名,反倒不如像我一样,在家里的名字就不好。你若是不想自己起名,等分到新地方去,有人问你叫什么,你就随口说个‘小丫’应付过去,等上面管事的给你重新起,也省得因为名字触霉头。”
小环心里一突,三两口咽下碗里的饭,随手把饭碗放在一边,握紧了三妞的手,“多亏了姐姐,不然我真是死了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她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但三妞注意到她的手心都被汗水打湿了。
三妞一愣,随即笑道,“倒也不必紧张成这样,咱们府上的主子都是和气人,冲撞了名讳改一个就是了,有些丫头的名字还是自己改的,哪至于就论起生死来了?”
麦光见三妞说话时很放松,显然在她的印象里,这府里的主子们是真的宽和。可小环——或者现在应该叫她小丫了,她的反应也不像是演的。退一步说,在麦光和三妞两个还没分差事的小丫头面前演戏,对小丫也没什么好处。况且,看她改名儿改得那么利索,看来是真的重视这件事。
那么,这种区别,大概只能归结为两人性格不同?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难说得很。小丫、三妞和麦光虽然性格迥异,在接下来学规矩的日子中相处得却很好。
毕竟晚间睡在一张通铺上,早上互相帮忙唤醒对方。白天休息时,偶尔有人能在台阶上占到个坐着的地方,也不会忘了另外两人。时间一长,三人可谓形影不离。
倒是木香和鸣翠,明明有了一起“对抗”院中提膳婆子的情谊,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却越来越看不惯对方,不得不说也是一桩奇事。
三妞在丫头间的人缘比麦光和小丫好些,偷偷和她们两个分享过情报,“据说木香和鸣翠都觉得从提膳婆子那里要回份例该是自己首功,她们都是管事的女儿,又各自交好不少人,”说到这,三妞双手一摊,“反正就这样了。”
其实,从看出木香和鸣翠的心气儿都颇高之后,麦光就已经猜到这一天了。可她疑惑的是,白妈妈虽然偶尔敲打过院中的丫头们拌嘴,但对木香和鸣翠之间的事却是不管的。就连另一位和白妈妈一起教规矩的妈妈,也只顾着授课,从来不管这些丫头间的事。
麦光一边用心观察着府里的下人们,一边努力地学规矩。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手脚麻利些,今儿若是因为磨磨蹭蹭误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最后一天晚上,白妈妈照旧板着脸,但脸上的表情却放松了许多。像她们这种做到了管事位置的妈妈,是真不耐烦来外院教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可谁叫今年家里的事情多呢?给她分差事那段时间,白妈妈明显感觉到太太心情不是很好,本来到嘴边的拒绝就咽了回去。如今可好了,这边的差事卸下,她就能回太太身边了!
白妈妈的话音刚落,麦光就看见这一个月来给她们提膳的妈妈们又提木桶过来了,可刚刚明明吃过晚饭了。
小丫见到这架势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几步,扯了扯三妞的衣角,一脸的不情愿,“还要洗啊?咱们进府时不是洗过了?”
三妞反倒疑惑地望向小丫,“入府时?什么洗过了?”
小丫看看三妞,又把视线投向麦光,见麦光也是一脸迷茫,不由得奇道,“麦子不也是府外买来的吗?当时妈妈们没给你洗澡?”想到隔了两天还有些火辣辣的痛感,小丫连忙拽了两人回屋拿胰子和毛巾,“总之咱们别劳动妈妈们了,互相搓吧。”
搓澡时三妞才想起来,“哦,明天咱们就有可能分到差事了。主子面前当差,当然不能邋里邋遢的,是该好好收拾一番。”手里拿着胰子用力在身上搓,三妞还有几分不解,“不过你们刚入府的时候洗澡有什么用啊?”
小丫有几分尴尬,含糊道,“说是洗澡,其实妈妈们就是想看看我们身上有没有癣子。有的癣子会过人,一个人有了,很容易传给同铺的别人。”
还有一半的原因小丫没好意思说。贫民人家不管男孩女孩,身上少有不带虱子、跳蚤的。那个也容易一传染就是一片,入府前好生清洗了,也省得进府后被嫌弃。
说到这,小丫有些好奇,转头对麦光道,“我还以为周妈妈带你来之前就给你洗过澡了呢。”
提到这个,麦光的心情有些复杂,“不是周妈妈,到周妈妈那儿的前一天我刚洗过澡。”当时还在家,是她亲娘主动要给她洗的。现在想想,从乡下到城里的一路上,亲娘嘴上说不信亲爹会因为赌博把自己输掉了,但却是早就做好了自家亲爹不当人的准备了。
小丫“哦”了一声,眼中带着几分同病相怜,“也很疼吧?”
麦光含糊地应了一声,三人互相帮助,很快洗完了澡,爬上这院子里的大通铺,带着明天或许会被分个好差事的憧憬,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丫头们换上府里终于发下来的统一服装,在院中一排一排地站好。有几个人不知是紧张还是早上喝水太多,等了一会儿就神思不属。想去厕所吧,又怕自己离开这一小会儿就有主子身边的人过来挑人,只能强忍着。
直到太阳挂起老高了,白妈妈才终于等来了她一直等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