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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在河汉

女郎迟迟不发一言。

卞九有些疑惑的,垂眼仔细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他便下意识后退两步,抬手松开了腰间的短刀。低垂着眉眼的女郎身量纤薄,还扶着一个晕过去的少女,柔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掉。

“我……”

不等他说完,廊下四处的铜铃依次响起。

铜片晃动,折射出金属的色彩。

柔弱美丽的女侧过身,松开手里拉拽下来的麻绳,对他微微点头示意。至于她要表达的意思,那更是简单不过了,外院的护院听到了铜铃声,一瞬间便响起整齐靠近的脚步声。

这四处都有的铜铃,是用于示警的。

听到铃声,便是有意外。

“你的酒葫芦,还是去找他们讨得好。”

少女面上礼貌的笑容散了,容色重归于清冷,满是世家贵族的矜持傲慢。然而纵是这样的目光,她都懒得多给他,扶着怀中女郎便要离去。

女郎娉娉袅袅,行走却不慢。

没一会儿,便沿着围廊走出了好远。

卞九微愣一下,没有立刻追上去。

而谢庭训绕过回廊,便脱力倚靠在墙壁上。

她本就生得纤细瘦弱,力气自然大不到哪里去,方才一段路全然是咬着牙坚持的。

此刻躲开了卞九的视线,她便彻底坚持不下去了。

谢庭训滑坐在地上,乌黑的鬓发渗出薄汗,一贯苍白的脸颊也浮现薄红,勉强才能将怀中的九娘扶住。不得不捂住口鼻,慢慢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然而,她身侧的铜铃再次响起。

谢庭训下意识抬头。

荡起的铜铃在空中划过,引得她的视线往上,最终落在矮墙上。少年屈起一只腿,坐在树荫笼罩的墙头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谢庭训的呼吸,不由自主再次屏住。

被风吹去潮红的脸颊,好似又开始发烫,逼得她眼神都闪烁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一直都坐在墙头上吗?

那刚刚她狼狈的样子他也都看到了吗?

他如此表情,想必是全都看见了,一早就猜到她不过是虚张声势……

谢庭训罕见地在心中勃然大怒,只觉得眼前的人实在可恶至极,面上却仍旧是一派从容冷清。她一手扶住九娘,一手整理裙裾,缓缓起身。

“你擅闯谢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墙上的少年信手折了一枝杏花,随意把玩,也随口说道:“来拿我的酒葫芦。”

谢庭训转过身,扶着九娘要走。

然而她才走了一步,双腿便是一软,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往前走了。她不得已再次靠在墙上,心里忍不住气恼起来,觉得这个桓三郎实在可恶!

“若是没力气了,便喝一口桂花酒。”

“水囊是新的,没用过。”

少年散漫的嗓音从墙上传过来。

谢庭训抿了抿唇,这时才感觉到唇瓣发干,确实有些渴。然而看到腰间的水囊,她又移开了目光,回头看向身后,“阿姮,去唤人过来。”

卞九道:“你骗得了我一次,难道我还会……”

气喘吁吁、刚刚跑过来的阿姮立刻转过身,重新拎起裙摆,大声说道:“女郎,我这就去!必定让人捉拿这个可恶的贼人!”

谢庭训转过视线。

墙头已经不见了人影,但见杏花树一阵轻颤。

杏花纷纷如雨,随风吹拂而来。

她松了一口气。

然而,耳后吹拂过来淡淡的呼吸,少年人率性不羁的嗓音响起,“让她回来。”

谢庭训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

卞九倚靠在墙壁上,腰间长剑被他抬手握起,剑鞘则撑在九娘腋下。虽然替她分担了一大半的重量,他倒是一派轻松,眉都没皱一下,只是瞧着她。

“回来,阿姮。”

谢庭训冷声道。

阿姮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谢庭训自然也看出,眼前的少年虽然行为放肆过分,却并没有什么恶意。凭借他的功夫,能在守卫森严的谢氏宅中来去这样自如,想做些恶事更是简单,犯不着如此麻烦。

他如此行径……

倒更像是故意捉弄她玩。

好生幼稚。

谢庭训忍不住想。

“那些铜铃响了,外院的人虽然不会进来,但肯定会有仆妇过来查看。”谢庭训此时气息已经顺了,形容虽然还有些狼狈,仪态却重归一贯的端庄持重,“你还不走?”

卞九转脸看她,“谢娘子不生气了?”

谢庭训别过去脸,冷淡道:“我从不随意置气。”

少年靠近了一些,他狭长的桃花眼里有些不自在,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也没料到一进来便撞上了你的女使,更没料到,她嗓门如此大……”

在不远处望风的阿姮气得一跺脚,“女郎,我们快些回去!”

说罢,便如临大敌般看向卞九。

谢庭训道:“所以,你便点她的穴?”

“……”

卞九自认为脸皮还算厚,然而对上女郎清清冷冷的眸子,却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尴尬。毕竟,刚刚他翻墙进来,第一件事就是点了那女使的穴……还顺道把她手里要打人的鸡毛掸子插回了她头上。

可那还不是怪那女使太过聒噪?

若她不那么大喊大叫,他才懒得对普通人动手。

少年轻咳一声,肃容几分。

他转移话题道:“其实,我今日过来,并非只是为了讨酒葫芦。”

听到这句话,少女神情果然有所缓和。

卞九在女郎的视线下,不由自主地偏了偏脑袋,正欲开口说下半句话,不经意落在九娘身上的视线骤然凝重了几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并指为刀。

但谢庭训的反应竟更快。

她将九娘拢入怀中,有意无意挡住了他,另一只手捂住了对方的眼睛,温声说道:“九娘,还头晕么?”

然而视线却仍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警告。

卞九蹙眉。

一时之间,两人无声对峙。

随着铜铃叮咚,远处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终于,谢庭训怀中的九娘一沉,抬眼时眼前已经不见了桓三郎的踪影。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正要放下捂住九娘眼睛的手,远处墙外随风飞来一只纸鹤。

纸鹤叠得一丝不苟。

如暗器般,分毫不差落在她肩头。

“后脖颈好痛……”九娘含糊抱怨了几句,缓缓睁开眼,趴在谢庭训怀里有些懵,“七姊姊,我怎么忽然就睡着了?”

谢庭训将纸鹤收入袖中。

抬手摸了摸九娘的头,说道:“你撞到柱子了。”

九娘:“怎么可能?若是撞到了柱子,我怎么可能全然没有印象?”

谢庭训面不改色,反问道:“是啊,你怎么全无印象?”

“……”

“奇怪。”九娘揉着自己的后脖颈,实在想不通,便干脆不想了,“兴许是睡忘了吧。不过,我梦到一个好俊俏的郎君,穿着我们家女使的衣裳……”

谢庭训好奇看了九娘一眼。

少女脸颊绯红,“我从未梦到如此清晰的面容,真的很俊俏。”

“嗯。”谢庭训应道。

想到方才的画面,她唇角也忍不住溢出一点笑意。

桓三郎乱七八糟披着女使外衣,还梳着女子发型,真的很好笑。他坐在墙头的时候,谢庭训瞧见好几次,他悄悄将滑落的长发捋到耳后去……还冷着一张脸重新绑发带。

若非他生得实在舒眉朗目,气度潇洒不群。

这副打扮作为,实在不知道有多吓人。

真是……

谢庭训幽幽叹了口气。

真是胡作非为。

“七姊姊,你笑了!”九娘忽然大呼小叫起来,她像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一样,上下将谢庭训都打量了一圈儿,摸着下巴嘀咕,“你怎么像是与人打了一架似的,平日里发饰衣着可从未如此凌乱,连脸都有些发红,这是为何?我可从未见过七姊姊如此不端庄的模样!”

谢庭训收了笑意。

她看了九娘一眼,严肃道:“你道为何?”

……

还能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晕过去了!

九娘立刻收了笑意,一把抱住谢庭训的胳膊,撒娇卖乖。

然而女郎广袖微晃,轻飘飘飞出一只叠得十分齐整的纸鹤。不等谢庭训说什么,九娘谢妙音已然眼疾手快,迅速将纸鹤抓入手中。

她托起来打量了一会儿。

“是城外白云寺的平安符叠的纸鹤。”

“这平安符虽然不值钱,却很难求,无数人天不亮便排队去求呢。”

“七姊姊最近从未出城,怎么会……”

谢庭训垂眼看向那只纸鹤。

她冷白的面颊上,也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谢妙音愣了一下,忽然问道:“该不会,这是别人送你的吧?”

谢庭训捻起纸鹤,也有些茫然。

所以那位桓三郎大张旗鼓,冒着被人抓住送官的危险闯入谢家,其实只是为了来给她送一张平安符?她不由想,少年没说完的半句话,究竟是什么?

总归,他应该不是来要酒葫芦的。

毕竟那只葫芦,就是街头八文钱一只、十文钱两只的普通葫芦。

不过,也说不准。

他都穷得过来应聘短工了。

谢庭训决定,还是得把那只又破又旧的酒葫芦还给他。万一桓三郎感念于此,改变了主意,愿意当她的幕僚呢?

“不应该啊。”九娘还在嘀嘀咕咕,“可也没有人来送东西给七姊姊你。所以,七姊姊,你究竟是哪里来的……”

谢庭训对阿姮道:“备车,我们去善堂。”

九娘回过神,不敢置信道:“真的去善堂吗?能带我去吗?”

“这是入江州城前去求的。”谢庭训不着痕迹收回话题,好脾气地牵住谢妙音的手,“自然,我答应了带你去,当然不会反悔。”

九娘高兴起来,连忙点头。

想起连日来的期待,乐不可支地回去取谢庭训送她的短剑,还有早就准备好的散钱了。

没有了叽叽喳喳的九娘,四周便安静下来。

阿姮忧心忡忡,说道:“善堂开张,只怕江州不少人要从中作梗。女郎,当真不再多做些准备,到时候也好更稳妥些吗?”

谢庭训摇摇头。

温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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