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舞曲声音并不强。
淡金色的光芒从卡座棚顶撒下来，慢慢充溢整个场地。
一圈男男女女在酒桌上玩游戏，起哄声一波接着一波。
纪祈川站在喧嚣的人群之外。
垂着手臂，慢慢晃杯里的酒，敛下视线，等江浅抬头。
身后，脚步声慢慢靠近。
“原本以为你不来，”楚聿白走到他身侧，背对着纪祈川所见的一片光景，偏头继而开口：“陈斯崎巴不得你给他这个脸，林与驰又不在，你搭理他干什么。”
林家那位小少爷最近是消停不少，听说家里二老登了纪家老爷子几次门，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元旦家宴那事才算翻篇。
现如今，林与驰被冻了所有信用卡，被二老关在家里反省错误。
短期内，这帮狐朋狗友是约不出来人。
“说白了，今晚这局就为你窜的，总归还是为了他们家那块破地的事。”
纪祈川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楚聿白纳闷，他知道还来？
原以为纪祈川是看在林与驰的面子上，但就现在这情况来看，他来不了，纪祈川是知情的。
他也不清楚这人心里怎么想的。
半晌，楚聿白见他没兴致聊这事，索性转过身，顺着纪祈川视线，朝一楼瞥了眼，“你这看什么呢？”
纪祈川默然。
“哎，这不是你刚挑那束花，”楚聿白盯着一捧玫瑰的方向，沉默两秒，又开口：“楼下那姑娘我看着有点眼熟。”
他是该眼熟。
又观察了几秒，在江浅抬头时，楚聿白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有点不确定，“这不是江少珩那侄女吗？”
毕竟，那晚他也没仔细瞧，现下只觉得有七八分像。
不同的是，那晚没有这么浓的妆，打扮的还算端庄，这完全是两个风格的人。
话说出口，楚聿白又迟疑了，“我没看错吧。”
没等到纪祈川的回复，两人的谈话被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下一秒，陈斯崎赔笑脸走到纪祈川另一边，手里拿着半瓶酒来献殷勤，“纪哥，谢谢您能赏脸。”
纪祈川仰头，喝了口酒，没给陈斯崎半个眼神。
后者明白这少爷不好搞，先前，陈斯崎单独约过这位，选的清一色高级会所，把能配得上这少爷身份的地儿挑了个遍，但纪祈川的助理都回绝了。
几次下来，他连这纪家三少爷的影儿都没看见。
思前想后，陈斯崎还是决定借着林与驰的关系约人，虽说上次闹得挺不愉快，但他了解，林与驰不至于为个女人跟他闹翻。
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今夜，林与驰说自己来不了，陈斯崎本以为这事黄了，没成想纪祈川倒是答应了。
早知道他就选个上得了台面的地方，至少能安静坐下来喝酒谈正事，而不是这种三无小酒吧。
鱼龙混杂，也配不上他的身份。
见状，陈斯崎连忙举起酒瓶，很有眼力见给旁边人杯里填酒，“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严局长认识认识，坐下来吃个饭。”
纪祈川抬眼，把手里的酒杯递给他，示意陈斯崎拿住了，“和我舅舅？”
“他可是个忙人。”
陈斯崎稳稳接住杯子，连说了三个“是”，追着纪祈川还想说什么。
随即，被淡淡男音打断。
纪祈川没再看他，隔着几十米远，注意到江浅探寻似的目光，遥遥相望，勾勾唇出声；“你帮我去请个人。”
“江浅，应该认识吧。”
陈斯崎拿着酒的双手一顿，以为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再三确认不是重名，“林与驰的女朋友？”
“对。”
“把人请上来，”纪祈川的深邃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里带了几分警告提醒：“记住了，是请。”
……
几分钟后，陈斯崎是灰溜溜下楼的。
处于高度优势，纪祈川静静等一出好戏。
他知道，江浅是个有点脾气，且难请的人。
凡是不想的事，她没那么容易妥协，也软硬不吃。
江浅身上有种狠劲。
另一边，始终没开口的楚聿白听了大半天，才总结出一句；“所以，她就是林与驰那个在酒吧打碟的女朋友？”
兜兜转转这一圈绕回来，这就全明白了。
楚聿白当时就纳闷，江少珩平时精得像狐狸，江家更是人情复杂，怎么偏偏带了个以前从没见过的侄女。
弄半天是打联姻的谱。
也是巧了，每年雷打不动出席的林与驰偏偏就缺了这一次。
楚聿白倒没显得多震惊，只就着事问：“那江浅的事，林与驰知道吗？”
纪祈川从容不迫地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呢？”
看来是不知道。
不然江少珩这步棋早就成了，林家这位少爷也不用被关这么久。
楚聿白：“怎么，所以你是故意瞒着他？”
“他没问我。”
“问了，你会告诉他？”
这次，纪祈川选择沉默。
其实说实话，就现在这个局面，江浅确实是林与驰的女朋友，可那又怎么样？
哪怕真联姻了，有了结婚证，又能怎么样？
纪祈川这些年又不是靠道德赚钱，他的手段很多，也绝对立竿见影。
所以，林与驰如果某天真的问了，他大概率会说。
没等到答案，彼时，楚聿白有个挺大胆的猜测。
他一直不认为感情的事会发生在纪祈川身上，但回想上几次，每每提到林与驰的女朋友，纪祈川有点不同寻常的上心。
犹豫了两秒，他还是问了，“你对江浅，是不是也……”
“是，”纪祈川单手搭在栏杆上，看陈斯崎往舞池方向走，微眯起双眼，“不然呢，我看起来很闲？”
还愿意给陈斯崎面子。
但纪祈川承认得倒干脆。
楚聿白没想到这人也不瞒一瞒，“你也真不怕林与驰知道？”
纪祈川坦然，声称，“早晚的事。”
“我怕什么？”
话落，纪祈川嘴角挂着似笑，迟迟没收。
视线追随着江浅的身影，也不知道陈斯崎跟她说了什么，江浅冷着脸，往楼上瞅了眼。
几十米开外，江浅被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拦住去路。
似乎是经常和林与驰在一起的一个富二代，具体的，她没接触过。
此刻，江浅手里还捧着那束玫瑰，想找个地方扔掉。
见到有人挡路，脸上不悦。
对面。陈斯崎把姿态放低，做了个请的手势，“江小姐，上去坐坐呗。”
江浅从他侧边绕开，低头往后台走，“不好意思，我没时间。”
“别啊！”陈斯崎有点急了，直接快步去拦人，伸出胳膊挡在江浅眼前，“给个面子呗，我也是你们店里的老顾客了。”
被挡住路，江浅抬眸，冰凉的目光对上眼前人的视线。
她冷漠抛出两个字，“让开。”
陈斯崎的耐心有限，有点装不下去，“你今天说什么都得跟我上去。”
他在纪祈川面前演了一天孙子，现在换这么个没身份的女人也敢朝他甩脸子。
她明着想拒绝，“我要是不呢？”
陈斯崎想发作，突然想起纪祈川说的话，火气又被压下去，“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跟我上去坐坐。”
两人对视，江浅突然笑了一下，双手抱臂。
今晚林与驰显然是没过来，不然早该粘着她不放，可平日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并没有把江浅放在眼里，现如今倒非要请她上去坐坐。
要么有诈，要么就有不得已的理由。
江浅心生一计，指了指反方向，“你去前台要十瓶伏特加。”
陈斯崎惊讶，“就这么简单？”
“你先去。”
江浅也不急，就靠在墙边等着，一抬头就对上纪祈川的目光。
他手里的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走，姿态依旧松松散散，指尖转着手机。
随即，江浅的兜里震了一下。
在喧嚣环境里，久未启用的短信那个图标亮起红色数字圆点。
发信人没名字，但她猜得到。
【纪祈川】：来不来？
纪祈川是怎么知道她电话号码的？
江少珩透露的，又或是林与驰给的。
这年头，居然还能让她用得着短信。
【江浅】：不来。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熟到见面一定得打招呼的程度。
她用陈斯崎折返时间来考虑纪祈川的意图，认为大概率还是为了林与驰的事。
纪祈川没再发消息过来。
按灭手机屏幕的光，江浅再次往前台看时，陈斯崎已经推着十瓶伏特加来到她眼前。
“酒我拿来了。”
“喝下去，”江浅看着推过来的酒车，一眼扫过去，全是没开封的烈酒，“喝完我就跟你上楼。”
她是在开什么玩笑？
陈斯崎彻底傻了，别说十瓶，平时他们的酒局，一瓶伏特加兑着软饮，都得至少两个人喝。
这十瓶下去，他连医院都不用去，直接推进火化炉得了。
“你耍我呢？”
江浅耸耸肩，也没打算浪费时间，“不喝就走了。”
“我好歹是林与驰的朋友，你就不能给个面子？”
陈斯崎真不知道林与驰抽了哪门子疯，非看上这么一个。
江浅觉得好笑，她连林与驰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是他朋友。
“是他让你来的？”
那倒不是。
陈斯崎咬咬牙，想着喝个一两瓶也没问题，刚想开口和江浅讨价还价。
忽地，清隽身影被射灯光照到她余光中，纪祈川的出现占据她的大部分视野。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下楼的，徐徐靠近，黑色衬衫上开了两颗扣子，隐隐约约露出喉结和锁骨。
眉目深邃，浑身透露着矜贵。
“是我。”
DJ舞曲忽然多出个气口，纪祈川的语调清晰，嗓音沉澈，“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