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心点新来的小子,盯上你了。”
晏秋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新的通知,老陈是个谨慎稳重的性子,不会平白无故给她发这么一条消息。
没头没脑地,晏秋皱了皱眉,没什么头绪。
她有什么好被琢磨的?
出于对同事的信任,晏秋有心多问,但眼下显然不是个合适的机会,她此时已经到了隔离监察室的楼层,最后只简单扫了一眼屏幕就放下了手机。
走廊入口处站着的几位士官,穿着联防署的全套隔离装置,面容挡在隔离面罩的后面,看不清具体模样。
隔着他们的肩膀能看见几名二级监察官的身影,表情算不得轻松,比预料之中要凝重些。
“头儿,”其中一名监察官快步走过来,在外人面前他们对她的称呼不会太随意亲昵,惯常习惯这么叫她:“问题有些麻烦,初步判定这几个全都是a+以上的……这才年中呢,高危级别的标记区就已经比前几年加在一起都多了。”
“总不能用正常逻辑来理解它们。”晏秋接过报告,飞快看了一遍后抬眼看着自己的同事,语气依然温和平静:“这点事情不值得你们露出这种表情,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联防署标记了地图,这几次的爆发区域主要集中在下城区的a区,”其中一个回答说,“那里在很久之前爆发过s级别的污染,理论上来说,会出现a以上的污染警告也不奇怪。”
“a区……”晏秋目光一动,已经了然:“我上次单人负责的地方嘛。”
已经处理过的污染区会二度甚至三度复生重新爆发,衍生出更多的污染带,这早就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常识;当然,爆发的理由有很多,可能是最初判定的评级失误,可能是处理污染物时有所疏漏,也可能存在一些未知的潜伏期污染孢子……总之,全都是完全无法预测的、不能以人力控制的突发情况。
可污染物不能控制,人确实可以的。
晏秋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疑似是在站岗的联防署士官,平淡道:“污染物是他们带来的?”
“惯例是联防署派人清理,但这次没让鉴定科的插手,说是怀疑爆发原因是上一次的判定评级失误,以防万一,要求这次的鉴定检查过程要全程关注。”有人的表情略有些阴沉,撇着嘴抱怨:“这是给咱们上眼药呢。”
“头儿,我看他们就是冲你来的。”
晏秋微微垂着头看着手里的文件,她看起来仍然是温柔的、馥郁的、温暖又美好的样子,甚至在那几名士官似乎有意无意的转头瞥过来的时候,她还能游刃有余的回以一个十分亲切的微笑。
“没关系。”她说。
女人慢悠悠地收回目光,笑眯眯地说:“反正也不能真的越过我自己评定,忍着吧。”
十年的平稳过渡期,人类社会也借此机会进入高速恢复阶段,议会与财团的牵扯,以及被渗透问题也变得愈发严重,这直接牵连到下面的直属联防署。
受财团影响过深,内部高层在此期间暴露出诸多丑闻事件,导致公信力急剧下降中。
而这期间,监察科的名声却间接被托得水涨船高——特别是这期间还出了一位久违的三级监察官——虽然在晏秋看来,他们纯粹正常干活也没做什么额外的努力,能有今天的风评是全靠同行的“悉心帮衬”。
如今联防署久违现身管理局大楼,借着“污染物评级失误”的麻烦想要给她扣锅,要是成功就能拖一把监察科的后腿,挽救一下联防署岌岌可危的口碑;
就算不成功,也能让她多消耗一点,尽快从这个碍眼又碍事的位置上下来,总归算是个不亏的买卖。
监察官是有使用寿命的。
晏秋是历史上最年轻最优秀的三级监察官不假,但她也已经在这行做了五年了。
——换句话说,她已经快到极限了。
“先干正事吧,”晏秋对这些规则之外的黑泥没什么太大兴趣,就算牵连到自己头上也就那么回事,乱七八糟的心机诡计可能会先污染物一步推动人类走向自毁的灭亡结局,但对于完全没有对应社会关系的寻常社畜来说,反倒是无所谓的。
哪怕真的世界末日降临了,那么只要管理局的大楼一天不塌,她就要坚持继续打卡上班。
所以说,都没差啦。
上面人的勾心斗角,下面自然是不清楚的,只专注执行命令本身。几个外来的年轻士官即使站在了监察科的地盘上,对这几名监察官似乎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和警惕,理由倒也不难猜,无非就是先前的“判断失误”,让这几个年轻人提前对监察科失去了信心。
“联防署的人诶,”晏秋等待认证开门的功夫,听见身后小孩们的嘀嘀咕咕:“陆处长不下来一趟?”
“大概率不会下来,”旁边那人小声回应,“那位平时看着不好说话,这种时候也要避嫌的。”
“避嫌,避什么嫌……”对方咕哝道,“都折腾秋姐过来了,他还避嫌?”
在狭长的走廊里,晏秋听着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一边无意识放轻了呼吸声。
……气味,出现了。
潮湿的,混着揉碎的海藻腥气的气味,弥漫在走廊深处,搅动着大脑也开始溺水般晕眩疼痛,她的目光扫向旁边的玻璃站台,内里不知何时结满霜花状的肉色神经突触,正不规则地鼓动着。
她的脚步声依旧是轻且稳,声音表情一切如常。
这种程度的精神污染,可以说是每个正式监察官必须要接受的恶毒日常,得益于监察官们的超高容忍阈值,即使自我认知中的脑子坏掉,感官崩溃,但只要手环上的警告条没有触及最后的红线,他们就依然是完整的、正常的、还可以继续使用的——容器。
晏秋平静的推开了视觉中被浅色肉膜包裹的隔离门,迎着一群人的目光注视,她看向了正中央所谓的“污染物”。
那是一个人,更准确一点说,是个很眼熟的熟人。
只看一眼,晏秋就明白了。
……这人,是林暮川之前的“老板”。
坐在隔离间的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左右,狼狈,肮脏,脸部肌肉天然萎缩,这让他的半张脸看起来像是一片被切掉颅骨后扭曲狰狞的皮肉漩涡,垂在桌下的手臂是下城区常见的畸形诡异。
他的目光始终漫无目的晃荡着,直至那扇大门重新打开。
晏秋走进来的瞬间,他的目光如鬣狗捕捉猎物一样精准锁定,脸上也随之露出一个丑陋又谄媚的微笑。
“是您呀,女士。”他故作甜蜜的笑着,十分直率、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看向了晏秋所在的方向,语气夸张而讨好地问道:
“我送给您的那个漂亮孩子,用的可还满意吗?”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晏秋就感觉到那几位联防署士官的目光,已经重新钉在了她的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