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
路鸣气喘吁吁地奔至看台前,脚步还未站稳,便见云慈端坐于高处,与沧琰并肩而坐。二人正凝神观望着此刻内门弟子的试炼,偶尔俯首低语几句什么。隔得太远,他听不清明。
只看得出,二人凑得极近。
“阿辞”乌黑卷曲的长发如瀑垂落,遮掩住“云慈”小半张脸,覆眼的白色丝带末梢耷拉在“云慈”肩头。
乍一看,倒不像是在言谈,而像是在深吻。
路鸣站定时,入目所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致。
“咔嚓”是什么事物碎裂的声音,路鸣愕然怔在原地,目光凝滞。
还是沧琰及时透过云慈鬓发的缝隙,留意到他,抬手搭在云慈肩上,轻拍了拍,示意她回头。
沧琰扬手挥了挥,勾唇轻笑道:“呦,什么风儿把我们外门大比的第一甲、新晋的内门弟子、路鸣师弟,给吹来了?”
路鸣不自觉咬了咬下唇,长睫微垂,掩住眼底复杂的思绪,面色亦白里透着几分薄红。半晌,终还是磨磨蹭蹭地朝他二人处走去。
早已习惯他平日里那股子热情洋溢的劲儿,如今见他这般扭扭捏捏的作态,沧琰不由得有些不甚习惯,撇撇嘴道:“怎么,赢了比赛还这般耷拉着脸?莫不是高兴得过了头,连话都不会讲了。”
路鸣嚅了嚅唇,几番欲言又止,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将积堵在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大师姐,你与阿辞……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却始终没能“可是”出个所以然来,仿佛那后半截子话卡在了喉咙里,任他如何努力也吐不出口。
沧琰有些不耐烦,抬手揉了揉眉心,追问道:“我与阿辞怎的?你有话便要么说出来、要么憋回去,少做出这么一副忸怩姿态!”
经他这样一催,路鸣面色愈发涨红,手指不自觉地绞紧衣角,低垂着头,小声道:“大师姐与阿辞可是……关系匪浅?”良久,他终于斟酌出这么一个词来。
闻言,沧琰先是微微怔了一瞬,随即勾唇一笑:“我当是什么事儿呢。”
“我同阿辞,”顿了顿,他旋眸朝云慈的方向瞥了眼,见后者依旧是那样一副淡漠得仿若世间纷纭皆与她无关似的的神情,心里不觉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他略一沉吟,便施施然答道:“确实关系匪浅。”魂魄异位、躯壳互换的干系,可不是想不匪浅都难。
云慈抬眸淡淡扫他一眼,并未多言,不知是默认、抑或是懒得反驳。
路鸣却不知他们之间种种纠葛,听闻此言自是会错了意,指尖用力至微微泛白,“嘶啦”一声,将衣角撕扯出一个破洞来。
云慈瞧出了些许端倪,淡淡开口道:我与……”
话至此处,她蓦然默了一瞬,即便以他随从的身份留在宗门已然诸多时日,每每不得不唤出那个称呼时,她依旧会觉着浑身不甚自在。
眉心微微蹙起,她终是继续道:“主人,自然是主仆关系。”
闻言,沧琰轻笑一声,倒也顺着她:“对,主仆关系。”
路鸣犹疑的目光自他二人身上徘徊,尚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猝不及防被沧琰出言打断:“我与我家阿辞关系密切也非一日两日了,你忽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路鸣一顿,面上瞬时挂上几分羞赧之色:“方才,从几名嚼舌的师兄处听闻了几句……谣传,便想着来问问大师姐。”说至末尾,他声音渐小,几乎听不清晰。
他抿了抿唇,须臾复又低声补充道:“我便知道,定然是假的。”
沧琰眉梢一挑:“什么谣传?说来听听,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好奇得紧。”
路鸣讷讷一笑,红着一张脸,声音低得几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便是,他们说……说……说,说大师姐您与阿辞……”
言及此处,他语气愈加迟疑,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般,难以启齿。终究,他双目一闭,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般,几乎是喊出来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夜里睡在同一间屋子里,衣食住行不分你我!”
许是一时紧张,他这话出口的声音不算小,此刻围坐在他们三人周边的弟子亦不算少。话音一落,几百双眼眸近乎是瞬息之间齐齐凝向他们。目光里满满写着震惊、好奇,甚而还有几分隐隐的兴奋。
沧琰牵了牵唇角,轻咳一声,学着云慈素日的模样,眸光一冷,一记凌厉的眼刀甩去。
随即,不需他多言其余,周围一圈的弟子们便十分自觉地挪开了目光;坐的离他们再近些的弟子更是有眼色地换了处坐席。
感受到周遭视线不再,沧琰心中暗暗发笑:云慈这张脸,必要的时候还当真是管用。只需区区一个眼神,便能叫人退避三舍。
他偏过脸看了眼云慈,见她神色如常,便颇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转而同路鸣道:“路鸣师弟不愧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这嗓门儿,当真是声势浩大。”
路鸣此刻已然是面红耳赤,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赧赧道:“大师姐,我、我不是有意的。”
沧琰还欲再说什么,云慈却蓦然侧身朝他凑近些许,以仅他二人能够闻见的声音,小声道:“到此为止便是,莫再为难他。”
闻言,沧琰同样压低声音,戏谑道:“怎么,你心疼他了?”
云慈嗔他一眼,未有答话,只微微侧过头,不再看他。
路鸣此刻像是等待宣判惩处的罪徒般,坐立难安,分毫顾不上注意他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
半晌,沧琰清了清嗓子,扬手一挥,沉声道:“行了,此事便到此为止,谁都不必再提。”
略一停顿,他继续道:“若是再让我听见,日后有谁还在背地里嚼舌根,可休要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他这话瞧上去是同路鸣说的,但声量却刻意提高了几分。显然亦是在说给周遭那些个看似若无其事,实则竖起耳朵偷听得正欢的小弟子们听的。
果真,此言一出,原本尚还在三两凑着脑袋、喃喃低语的小弟子们瞬时噤若寒蝉,纷纷低垂下头,竭力缩减自己的存在,装作一副专心观战的模样。
沧琰却没准备这般轻易放过他们,毕竟云慈只说了叫他莫要为难路鸣,并未提及旁的弟子。
他勾唇轻笑一声,目光自四下弟子身上流转了一圈,最终抬手指向不远处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衣领里的小弟子,三分促狭道:“你,站起来。”
被点到名的小弟子瞬时周身一颤,面色煞白地站起身,哆哆嗦嗦地道:“大师姐有何吩咐?”
沧琰低低一笑:“你来同我说说,你们究竟,在说我些什么?”
那小弟子也是实在,又或是被他吓傻了,一时失了思考,话不经脑子便脱口而出:“我们只是在议论,大师姐你爱的究竟是阿辞公子,还是陆鸣师兄。”
沧琰眸中玩味更甚,继续追问:“怎么说?”
小弟子答道:“大师姐同阿辞公子共居一室,同时却又为路鸣师兄豪掷千金,如此这般,实在令我们费解。”
此话一出,周遭瞬时死寂一片,仿佛连空气都凝滞出了实质来。那小弟子似是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些什么,身子一软,顺着坐席的靠背滑落在地。
沧琰却是蓦地“噗嗤”一声笑出来:“所以,你们讨论出什么结果来没有?究竟他们哪一位,才是我的心头所爱啊?”
小弟子此事已然缓过神来,支支吾吾半晌亦吐不出一个字来。
沧琰又将目光转向其余弟子,视线所及之人纷纷将头垂得愈低。
云慈眉心微蹙,抬手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指尖隐隐发力。
她心中微怒,沧琰当真是自恃此时据的是她是身子、用的是她的身份,做起事来简直毫无顾忌!反正,即便是出了岔子、败坏的亦不是他沧琰的名声,而是她云慈的清誉!
沧琰见自己此番作为,竟能将她这般冷情寡性之人惹怒,一时竟颇有几分成就之感。心情大好之余,便也不欲再为难那帮子小弟子。
支起手掩在唇畔,轻咳了两声,故作深沉地淡然开口道:“今日我便不同你们一般计较了,你们只肖记得,我爱之人——”他故作高深莫测地稍作停顿,须臾适才继续道,“既是阿辞,也是路鸣。”
此话末了,众弟子的沉默震耳欲聋,也顾不得垂首装鹌鹑了,一个个震惊无比地抬起脑袋,目光不可置信地凝在他身上。
见云慈面上那副素日里清冷无变的神情竟有了一丝皲裂,隐隐透出几分怒意,沧琰唇角笑意愈发深邃,眼眸一旋,复又填上一句。
“当然了,还有——我亲爱的师父应掌门、崔长老、刘长老、木长老……哦,以及你们,整个清元宗所有的弟子,都是我的心中所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