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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天令(一)

何谓昊天?

昊,霖四海者为昊;天,靖八荒者为天。

护苍生,隐灾厄,煌煌帝祚,千秋不灭,即为昊天!

昊天所求为何?

九洲不闻烽火事,万里江山无饿殍!

昊天今安在?

灭世奇珍引贪嗔,一朝祸起山河分。

北之霖、南之靖,北守南争间,昊天成烟尘。

那何谓天令?

承昊天之令,镇未至之灾。

遂兴书院传今古,以辟新元继往来。

天令所求为何?

书院不教风与月,但求天地降英才!

十月,秋雨连绵。

北霖都城门的茶摊上,各路学子酒客的议论比秋雨还要密些。

每年此时,说书人总会蜂拥至城门外谋求生计,只为向四方赶来的学子,传讲天令书院的悠悠旧事。

顾清澄靠在茶棚边,一身交领黑色短褐,襟缘以朱红滚边,秀发用同样的朱红布带高高束起,不是京中女子时兴的打扮,反而像个远道而来的侠客。

她怀里抱着一柄短剑——这不是七杀,是她今天出城从王铁匠那儿买的趁手武器,长约两尺,以精铁铸就,掂在手中还有些份量。王铁匠曾因小姑娘暴殄天物而拒绝售卖,直到顾清澄给了他足够的银子。

江步月赞助的银子。

她在江步月府中短暂修养了半个月,两人虽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互不打扰,江步月看似清闲,但夹在南北两国之间,总不得不与各方势力斡旋。

而顾清澄,才是真的清闲。

不仅清闲,还伸手管江步月要钱。

黄涛的白眼翻上了天,江步月只淡淡嘱咐道:“让她拿去。”

顾清澄有理有据,十月十日天令书院考录,她总得给自己置办一身行头。

行头置办好了,考录的日子也要到了。

今天是十月九日,视线回到眼前的茶棚,顾清澄听着说书人和学子的一唱一和,心中大概对他们口中的“昊天”“天令”有了更多的了解:

曾绵延千年的昊天王朝,于两百年前走向分裂,化作北霖与南靖两国。

而天令书院,承载着昔日昊天王朝 “止戈” 的宏愿,薪火相传,至今未绝。

顾清澄曾在宫中见过昊天的牌位,也曾冷眼旁观过皇帝三考天令书院,只为那“止戈”的传承。

她问过皇帝,这是什么传承?

皇帝只道,昊天创立时,曾有一灭世至宝,昊天王朝曾镇压千年,未曾令其现世,故而无灾无战,国泰民安,是为“止戈”。

她又问,那跟北霖有什么关系?

皇帝答曰,南靖为夺灭世至宝自昊天王朝分裂而出,北霖则秉承 “止戈” 遗志,因此,历任北霖帝王都必须入天令书院修得昊天传承,在官员选拔上,亦以书院学子为优先考量。

她便不再追问,只因她曾翻阅史册横陈的数十载春秋,便知纷争从未停歇,而她自己亦深陷其中,双手沾满鲜血。

如此看来,那所谓的 “止戈”的诏谕,终究沦为王座前的虚妄谎言。

但即便是当今南北大军压境的时局,北霖和南靖的学子也在考录这件事上出奇的一致——人人皆将踏入天令书院视为至高荣耀,仿佛只要能跻身其中,祖坟便能冒上三分源自 “昊天” 的青烟。

今日雨下得密,进城的人数也因考录而到了顶峰,入城的核验排起了长队,人数越来越多,人人都想躲进茶棚,讨口热茶暖身子,奈何位置有限,不少人只能在茶棚边挤着。

顾清澄来得早,听着说书人的传讲,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放下短剑,讨了一杯茶水。

“让一让,让一让!”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高声呼喝,只见两个身形魁梧的家丁快步向茶棚走来。

家丁身后,是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上挂着几个鎏金小算盘,叮当作响,左右侍卫相随十余人,前后十步内未敢有人靠近,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进京,但饶是如此阵仗开路,城门口依旧水泄不通。

细密的雨下得人心燥,马车上的贵人,也想下车透个气,品口茶香,而打头的这两位家丁,正是得了小姐吩咐,匆匆朝着这茶棚来的。

“吾乃南靖林氏车队,今为天令书院考录,特入北霖都城。这茶棚,我替我们家小姐包下了,诸位还请移步!

家丁话音刚落,随手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置于茶台之上,大手一挥,其余侍卫如影随形,快步上前,开始驱赶众人。

这秋雨虽不大,却着实浇人得慌,诸多学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得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身上还未干透,又要被这林氏的家丁驱赶出去,难免有些怨怼。

但林氏家丁人多势众,且腰佩弯刀,众学子虽心中不愿,只能唯唯诺诺地让出了位置,偶有几个胆子稍大,冒头反对的,雪亮弯刀一出,不由得脖子一寒,只能怒目圆睁,被迫离开。

没过多久,茶棚里的学子都被驱赶尽了,当然,角落里的顾清澄除外。

一是她坐在角落,不易被人发现,二是,她的气息实在是太普通了,让人很容易忽视她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顾清澄从小到大,还没给人让过座。

普通学子们或躲在城门屋檐下,或用包裹顶着脑袋,总之不敢再靠近茶棚半步,如此,只剩下坐着的顾清澄格外惹眼。

“这位姑娘,茶棚已经被我家小姐包了,烦请您移下步,免得误伤您。”

家丁笑道,但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顾清澄的眉宇添了些烦躁:“我喝我的,付了钱,干你家小姐何事?”

“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们林家包场了。”

“我见过大人们挥金如土,却第一次听说这茶棚也能包场。”

顾清澄过去见达官贵人们包场,起步也要找个酒楼再下定,所以她问得诚恳,并未有一丝挖苦意思。

但在其他人耳中,便不是这个味儿了,尤其是有些心有不甘的学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南靖蛮子毫不知礼,京城外的一个破茶棚子也能包场!”

林氏家丁脸上一阵青红,“刷”地拔出了腰刀,指向了围观众人。

众人噤声,刀锋又对准了顾清澄。

“确实不知礼。”

顾清澄盯着眼前的刀锋默默道。

家丁见刀锋对顾清澄的恐吓没用,也不敢在北霖京城外动手,便收了刀刃,又招呼了两人上前,打算把顾清澄抬出去。

“天令书院考录,评的是君子六艺,你家小姐可知?”顾清澄将怀中短剑抱在怀里,只是平静道,“这礼科,劝你家小姐考录时别选了。”

“混账!”家丁脸上青筋暴起,“你等庸才,反倒教训起我家小姐来?”

几人围住顾清澄,准备把她抱起来扔出茶棚。

顾清澄被围在中间,虽无内力在身,倒也无畏。

她单纯觉得不值得一提罢了,即便她真被扔出去,也得把眼前的这口热茶喝完。

她阖上茶碗,语气里也带了厌倦:

“先来后到,是稚童皆知之礼。”

“而后有陆羽《茶经》,研茶事,重茶礼,烹茶候茶,皆需耐心。”

“我等先坐点茶,银钱已付,茶未饮毕,你家小姐便欲强占,此谓知礼?”

家丁们不懂,学生们却在心中拍手叫好,不由为这小娘子的学识赞叹了几分,但却也无力阻拦顾清澄将要被家丁扔出去的事实。

“庆奴,退下。”

鎏金小算盘响了起来,一旁等候的马车上,传来了清脆的女声。

众人眼光随叮当声看去,原是马车的车帘被侍从掀起,里面探出一个鹅蛋脸的少女,肌肤白嫩,红玛瑙耳坠晃得人眼花——正是南靖林氏的小姐艳书。

“庆奴,我林家是缺你饭吃了?连个茶座都抢不利索。”林艳书弯腰探身,侍从为她脚底递上小凳,她提着石榴裙,小心地踏过泥泞,走向茶棚来。

顾清澄的注意力完全在眼前的茶汤上,眼见茶汤终于不烫口了,她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吹开浮沫,就要喝上一口,暖暖肺腑。

“喂,你说的那《茶经》……”林艳书忽地伸手,挡住了顾清澄将要到口的茶碗,“算什么正统礼义,你可敢与我辩辩‘三礼’?”

顾清澄看着挡在眼前的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只得将茶碗放回桌上。

“林小姐,我想喝茶。”

她并不愿与之争论,只是这恼人的事儿如这下不完的雨般,阻拦她即将到口的热茶。

林艳书却先她一步,夺过茶碗抿了一口,皱眉呸在地上:“这破茶也值当喝?”

“庆奴,赔她十两银子。”林艳书整理裙摆,直接坐在顾清澄边上,“取我的山间翠来,再用带来的雪水冲与这位小娘子品品。”

顾清澄见茶水已无,城门口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反倒聚在茶棚边看热闹,便只收了茶水钱,准备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同你论礼!”林艳书却抓住顾清澄的衣角,朗声道,“我二哥说了,想要过天令考录,就要勤学好问。”

顾清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停下了动作,回答道:

“舒羽。”

林艳书默默记下名字,刚想与顾清澄大谈礼义,却听得周围有男学生议论:“想过天令考录,哈哈,又是一个勤学好问的女娃娃。”

“见多了,都是来争那书乐两科虚名的,拿个甲上回家,便能谋个好夫婿。”

“……”

“你们懂什么!”林艳书听到其他人的议论,忽地秀目圆睁,“庆奴,赶他们走,我要和舒羽姑娘论道!”

家丁领命,又拔出了长刀,向几个叫嚣得最狠的学子围了过去。

“小丫头是真不知礼啊,说真话却要赶人了!”男学生们见顾清澄未被家丁驱赶,反而壮了胆子,阴阳怪气地引用起了顾清澄评价林艳书的话。

“小姐,不如我们回车上去罢。”庆奴俯身道,“家主说了,姑娘家在外,还是少抛头露面。”

“可是我也付钱了!”林艳书忽地发作,“他们这样说我,就知礼了吗,舒姑娘,你也是来考录的是不是?”

林艳书突然找到了支撑点,再次抓住了顾清澄的衣襟,完全忘记了庆奴曾用刀指着顾清澄的鼻子。

家丁的刀已经快到了学子们的脖子上,林艳书却秀口一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引到了顾清澄的身上。

哎,茶没喝成,事也没少。

躲不掉了,顾清澄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所有人,沉默地拔出了刚打的短剑。

剑光一闪,映在林艳书的秀丽脸庞上,她顿时小脸煞白。

家丁的弯刀又指回了顾清澄,男学生们的叫嚣也停住了。

一时间双方都噤了声,没人想到这平平无奇的小娘子居然当众拔剑。

“我曾听闻,这山中有野兽,遇强便瑟瑟发抖,遇弱则张牙舞爪,诸君——可见过?”

她轻轻地弹了一下剑刃,剑身铮然作响。

“起初,林姑娘有家丁护卫,诸君让了,这是弱。”

“又闻林姑娘是女儿身,要考那天令书院,诸男儿自觉高人一等,这是强。”

“忽强忽弱,与那山中野兽有何异?”

谈笑间,把在场众人骂了一遍。

众人正要发作,她却看了看眼前的弯刀,笑着把手中剑刃架在了林艳书的脖子上。

四周抽起一片冷气,林艳书的眼底也泛出了泪花。

她环视四周,此刻无一人敢动,才轻声笑道。

“如今舒羽拔了剑,架在这林姑娘脖子上,林姑娘与诸君都怕了,怪哉,难道是舒羽最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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