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传胪后,在当届主考、所有高中进士的“老师”带领之下,状元郎和一众进士到慈恩寺塔下提名立碑,与开国功臣的功德碑并列,从此也是史上有名。
然后,一甲三名戴上花球和簪花,在礼部仪仗簇拥之下打马游街。
越长风想起长公主府中还有人等着她回去向她辞行,打消了看小状元肿着臀部骑马又不得不装作没事的兴致,匆匆摆驾回府。
刚进府门,便有下人来报:“柳家的马车来了,停在了小门外面。”
她还记得两人之间的“交易”:她会让他当上柳家家主,换他在科举结束后入府当她的面首。
如今大传胪一过,柳孤城不但立即来了,还自动自觉的在奴仆进出的小门等待,越长风不禁莞尔:他倒是知道应该把自己放在怎样的位置。
越长风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期待,这次也不晾着他了,转身吩咐跟在身后的常茵:“把他带到水榭。”
常茵眨眨眼睛,笑得和她的顶头上司一样恶劣。
越长风向后院的方向走去,沿途没有看见裴玄的踪迹,却在经过中庭的人工湖前看到了水榭里那抹虎背熊腰的高大身影。
……要不让人冲出去把常茵叫回来,先把柳孤城在门外晾上一个时辰再说?
可是她根本没有需要藏着掖着,反正裴玄今天便要起行,而柳孤城本就没有对她身边别的男人过问的资格。想到这里越长风嘲讽的笑笑,转身走上竹桥,直直走到水榭之中。
裴玄几乎是光着上身,本来穿着的武袍松垮垮的搭在肩头,烈日当空把阴影打在了他肌理分明的胸腹和背部上。
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裴玄转过身去,漾起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越长风嗤的一笑。 “裴小将军不是要走了么,这是要光着身子走?”
裴玄执起她袖下的手,拉着它搭上自己的胸肌。 “这不是怕殿下在这三年里会把末将忘得一干二净,想殿下再看一看、摸一摸、记住末将这具身子。”
大狗狗的眼睛似乎在努力的释出笑意,深处却是水光粼粼,漫着刻意压抑的不舍和哀怜。
越长风的手定在了他的胸前,没有如他所愿游走搓揉,却也没有绝情的挪开。
要驾驭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她便不能给予他们想要的所有东西;但是人非草木,岂能完全无情?
他们能给自己带来用处,也能给自己带来身心的愉悦,便施舍些小恩小惠,那也无妨。
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定定的的看着面前刻意讨好的大狗狗,越长风一脸认真的说着毫不走心的哄骗:“本宫最挂念的,从来都是我的阿玄啊。”
尽管他已是镇北军的大将军,尽管他们之间的关系远超君臣,她平时总是戏谑的叫他裴小将军,不以他真正的官位相称,也不在称呼中展示对他的亲昵。所以听见这一声阿玄,裴玄也是心头一颤。
越长风顿了顿,嘴角扯起淡淡一笑,向裴玄说出了每一次他离京之前自己都会对他说的话。 “这三年,就拜托阿玄替我看看这个天下,守护这个天下了。”
裴玄眸光深深,神色凝重的注视着她,正要给予什么回应,眼角看到了正在竹桥另一端向水榭走来的男子。
男子一身月白锦袍,雍容华贵,俊美无俦,腰板挺直有如青竹屹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润笑意,却带着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
裴玄并不认得此人。但是无论是从男子的容貌还是气质,他都不难猜到他的身份。
他自然没有傻得去向越长风发出质问,而是当着男子投过来的目光,拉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肌理沟壑之间摩挲按压,一边朗声问道:“末将这具身子,是不是殿下用得最顺手的一具。”
……问过又问?
越长风有些不耐,淡淡嗯了一声,换来的是裴玄拉着自己的手把身子贴得更近,朗声一笑:“有殿下这句,末将所求足矣。”
越长风也不是傻子,听出了这句明显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回过身去便看到了正在往他们两人款款走来的柳孤城。
他的脸容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眼帘微垂掩去了眸中的一抹戾色,走到几乎便要抱在一起的两人跟前,似乎有种莫名的固执,没有下跪行礼,只是淡淡说道:“柳某见过长公主殿下。”
水榭外待命的常茵看见他的动作,心中腹诽:都从小门进来了,还拿出一副矜贵公子的体面尊严,装什么?
越长风转身坐在贵妃榻上,也顺便借此拉开了和裴玄之间的距离。
她看也不看眼前清高傲立的男子一眼,低头玩弄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漫不经心的道:“柳郎好像忘了,在本宫面前应有的态度。”
——柳郎好像忘了,你这是在求本宫。
——求人就应该有求人的态度。
就算所谓的交易完成,柳孤城求了她,她帮了柳孤城,他在她的面前便永远也没有平等的一天。
柳孤城面色一变,腰背却依旧挺直,膝盖也是硬气得很。
越长风给常茵打了个眼色,常茵怎会不知她的心思,伸手便往柳孤城的肩膀压下去。
与上次越长风亲手按着他时不同,这一次柳孤城咬紧牙关,死活也不肯跪下去,常茵的力气本就没有他的大,只能无奈的看向越长风求救。
就在这时,水榭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行舟几乎是足不沾地的迈着大步疾奔而来,直直奔到越长风坐着的贵妃榻前,毫不犹豫的单膝跪了下去。
“主上,卑职有要事禀报。”
裴玄眉头一皱,他不过是想在离京之前最后独占一下越长风的时间,怎么这长公主府里是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了?
柳孤城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勾,长长羽睫垂下,掩盖住眼眸里的兴味盎然。
越长风漠然睥睨着脚下跪着的男人,他口中的“要事”似乎是要她屏退别人的暗示,但她并不想让他如愿。
“难道有什么事,是裴将军和本宫的新面首听不得的么?”她似笑非笑的说着,还刻意强调了新面首三个字。
陆行舟本来已是冷冰冰的眼眸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霾,他用眼角的余光往旁边一仰,恰好看到了柳孤城眸中一闪即逝的精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压下汹涌的情绪,沉声问:“殿下当真要纳柳家四郎入府?”
越长风冷笑:“怎么,陆司使有意见?”
陆行舟又瞥了身旁的男子一眼。 “柳四郎此人,绝不可信。”
“哦?”越长风眉眼带笑,话音之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为什么呢?”
陆行舟一下愣住,张了又闭嘴又张嘴,终是欲言又止。
他从楼十三口中得知柳孤城作为“小贱人”的真相之后,满脑子只余震惊,还有一丝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暗暗兴奋。
他只想赶快让主上知道这个表面清高的男子有多危险,想要她打消把他收了的念头。最好永远也不见他,甚至乎……杀了他,以绝后患。
可是主上从他的字里行间发现了事情的不寻常。他要怎么向主上解释柳孤城的身份,以及柳十三的存在?他要怎么向她解释,她从不知道的替身暗卫的存在?
让她知道,天下间还有一个和柳时言有五分相似的人,她可以随意取用,把他当作曾经挚爱的替身?让她知道,自己出于私心,把这位他本应该奉献给主上的先驸马替身暗卫锁在自己的暗牢之中,为的不止是对他严刑逼供,更是为了发泄自己积年累月的暴虐欲望,以及对先驸马霸占了主上真心的恨?
见他不语,越长风嗤笑一声,懒懒问:“他不可信,那谁可信?空口无凭的陆司使吗?”
陆行舟沉默了不知多久,感觉像是一辈子般遥远,最终只是哑声说道:“请主上相信卑职。”
“没有人比卑职对主上忠诚。”
越长风伸脚挑起他的下巴,然后鞋尖稍稍下移,鞋尖屈辱的在陆行舟脖子上的肌肤滑动,偏偏那滑动的地方正是顾锦卿在会试之后被他用匕首架颈时划伤的地方。
“你在暗中窥视本宫。”鞋尖往左一划。
“胆敢动本宫其他的狗。”鞋尖往右一划。
“这就是陆司使所谓的忠诚么?”话音刚落,鞋尖毫无预兆的踹在玄袍金冠男人的胸口。
陆行舟依旧单膝跪着倒退两步,脸色冷静而沉默,任她肆意发泄,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
越长风站起身来,走到依旧固执地伫立着的柳孤城面前,一下掐住他的脖子。
“柳郎说呢?”她的虎口慢慢收紧,然后是五指指节,越长风眉眼含笑,好整以暇的看着男子的鼻息加重,然后渐变虚弱,脸色越发的胀得通红。 “本宫可以相信你么?”
柳孤城的头脑糊成一片,眼前一下发黑,就在这时,脖子上的五指骤然松开。
世间的五光十色一下子回到视线里,柳孤城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双膝一软,终于着地。
只是他的腰背还是挺得笔直,螓首高昂,就算刚刚几乎窒息,就算终于被迫屈服,却依旧是柳时言那副天生傲骨、清高矜贵的样子。
越长风轻蔑的笑:“这不就跪下去了?”
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一众男人,近来她不知是否对他们宠溺太过,这些人似乎都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伸手按着柳孤城不肯低下的头,如刀一般的眸光不知是在看着手下猎物,还是别的那些旁观者。
“本宫身边,没有男人。”
“只有奴。”
“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