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看不惯他的傲慢,一边又不自觉地在他面前松弛。
疲惫的深夜,平缓行驶车辆,车内暖烘烘的空调,清茉就这么没有戒备心地打了瞌睡,陡然间被车喇叭惊醒,心跳很快,心慌中回不过神来,反射弧拉长,讲话都慢半拍。
对,是施家大哥看不惯她深夜逗留外面,破案似的放大照片找到医院名字,驱车而来。
清茉攥着安全带,往上坐直了些,打起几分精神。
施友臻问她:“想吃什么?”
清茉:“算了,哥你不困吗?已经很晚了。”
向来精力旺盛并且刚刚喝过咖啡的施友臻回答:“不困。”
前面又是一个红灯,施友臻停驻车子的时候,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跟对方说着:“要麻烦您准备一份夜宵,嗯,对,简单温补的就好,可以……二十分钟左右到,谢谢。”
难得施友臻讲话语气这么客气,清茉好奇问着:“是要去哪里吃夜宵吗?听起来是很了不起的地儿。”
施友臻:“嗯。”
他觉得清茉应该喜欢吃。
清茉以为是哪家深夜还营业的餐厅,结果车子驶入一个普通的住宅小区,离清茉住的地方隔着几条街,倒是不远。施友臻泊好车,竟然是朝着住宅楼的一个单元门走进去,清茉问着:“这儿还藏着宝藏美食会所?”
施友臻没接她话,在前面带路:“到了就知道了。”
电梯停到6层,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候,对施友臻打招呼道:“您来了,正好今天煨了菌菇鸡汤,加班到现在吗?”老人慈眉善目,跟施友臻讲话间,毫不掩饰熟稔和亲厚。
清茉看着眼前银发的老人一愣,银发老人也瞧见了清茉,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梯间灯光不够亮,并没有立刻认出来,但是笑得很和蔼,对施友臻说着:“难得带朋友来,我再去加几个小菜。”
清茉犹豫片刻,还是主动打招呼道:“安姨,好久不见,这么晚打扰您。”
老人闻言一愣,上前一步仔细盯着清茉打量,讶异问着:“是……茉茉?是茉茉吗?”
清茉:“嗯,是我,安姨您好。”
安姨紧紧握住清茉的手,把她拉进屋子里,激动说着:“你这丫头片子,知道安姨多惦记嘛!一个两个都是狠心的人!说音信全无就都不见了影儿……少衡上周过来吃饭还念叨你。”
清茉不喜欢这样的面对,毫不知情下被架火上烤,没有一点心理防备,甚至有扭头就走的冲动。
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稳住了,跟热情的安姨进了屋里。
安姨是之前在施家照顾施少衡、施友臻兄弟俩的阿姨,当然,也没少照顾清茉,清茉以前超爱吃安姨煮的饭,尤其是放学后的晚餐,清茉没少跟施家兄弟俩一起用餐,安姨经常做些烘焙甜品,都会单独给清茉送去一份。
确实是以为不会再见的人。
或者,也并不是那么想见。
清茉如坐针毡,安姨给她端来鸡汤馄饨小面,香鲜扑鼻,但是清茉难以下咽,安姨去厨房给她端来一碟酱菜,说着:“你跟少衡给我砸坏的酱缸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一眨眼都是大姑娘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你都不知道少衡都多惦记你,你俩真是两小无猜长大,我以为……”
施友臻打断道:“安姨,让她先吃饭。”
安姨笑道:“对对对,这大冷天,来我这里就对了,我给你卧两个红糖鸡蛋好不好?你小时候爱吃。”
清茉浑身紧绷,摇头道:“不用,谢谢安姨,我不饿,这就够了,别麻烦了。”
安姨已经进了厨房说着:“别生分,等着,马上就好。”
林清茉抬眼看了施友臻一眼,见他稳如泰山地吃着鲜美的鸡汤馄饨,心里很失落。对于施友臻来说,这里是深夜可以小憩的温暖驿站,对于她来说,则是再次要被旧时光凌迟的困顿之地。
林清茉垂眸看着鸡汤馄饨,安静也吃了起来,吃不下也硬吃,等安姨端上来卧的红糖荷包蛋,清茉也全部吃了,感谢道:“谢谢安姨。”
安姨看清茉吃得好,很开心念叨着:“看来我手艺还是很好嘛,茉茉还想吃什么跟我讲,把你电话留给我,改天跟少衡一起过来吃饭,他最近又是健身又是打球,饭量大得很,上次来吃老鸭煲,吃了整整一只!”
清茉笑着应道:“好。”
施友臻:“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回去了。”
安姨送他们出门,依依不舍送下楼,留了清茉电话,一直拉着清茉的手,清茉看着安姨已经满头的白发,本来就不是滋味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清茉坐上施友臻的车,仍旧紧绷,车子刚刚驶出小区,清茉突然用力握住施友臻臂弯,脸色煞白说着:“停车。”
施友臻停靠到路旁,清茉推来车门冲下去,扶着路边绿化带中的树干,狂吐起来,吐得很凶,把刚才下肚的汤水全部呕了出来。
吐到酸胆苦水灼烧食道和喉咙,她耳中轰鸣,还是压不住恶心。
施友臻完全没有料到发生这种情形,他起先僵住几秒,然后回车里拿了水和纸巾,过去顺着清茉的后背,清茉将他推开,缓了会站直身子,接过施友臻的水,手有些抖,拧了下没有拧开,施友臻拿过去帮她拧开。
再递过去的时候,清茉没有接,她讲话的声音虚弱低微带着哑,她说着:“哥,我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见到少衡或者安姨。都不想,一点也不想。”
她站直身子,看看旁边的道路标识,走回家也不远,二十分钟左右,她辨认好方向,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夜晚很安静,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她清瘦的背影看上去很孤单,但是脊背挺得很直,倔强单薄地在寒夜中前行。往前走的影子,被路灯慢慢拉长,又慢慢变短。
施友臻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清茉独自前行的背影,那些自洽的逻辑,像将倾大厦,摇摇欲坠。
放任是不可能的,施友臻上车,开到清茉前面。
清茉被施友臻挡住了前路,想绕开,施友臻拉住了她的手腕。
俩人跟上演默剧似的。
施友臻打破沉默,说着:“我跟你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先回家休息。”说着,又几分生硬地加了句:“先回家,好不好?”
他没这么哄过谁,原本是看不惯这种矫情又幼稚的方式,但是现在觉得,好像该哄一哄,生硬不熟练的哄,也是好的。
清茉疲惫地不想再跟他扯皮,就上了车。
那瓶水,又被施友臻递了过来,这次清茉接了。
递水的时候碰到清茉的手,冰得惊人。施友臻发动车子,调高温度,看她接了水但是没有喝,侧脸看向清茉,发现清茉哭了。
跟施友臻的想象大相径庭。他一直以为,清茉这样的女孩,笑是爽朗大声的笑,哭也会是痛快大声的哭,但是现在,清茉沉默压抑地一声不吭坐在那里,眼泪唰唰顺着脸颊滚落,一滴一滴从下巴上砸落。
再次超出了施友臻的应对预案。
在新的应对预案想出来之前,车子已经到了清茉楼下,清茉还是礼貌说了句:“谢谢。”
施友臻也下车,预案总是不能完全覆盖风险情形,危机情形下更考验人的应变能力。施友臻决定顺应本能直觉。
他还是拦住准备上楼的清茉,然后浅浅把清茉圈在胸前,保持着绅士的间隔距离,说着:“抱歉。”
清茉原本已经没有再哭了,脸上还挂着未干泪痕,被施友臻这虚虚的生硬拥抱圈在男人胸前,也是愣住了。
说到底,他有什么可抱歉的,又不是他的错。
清茉又忍不住掉眼泪,说着:“哥,你别来找我了,跟少衡说,也别打我电话了,我安静生活得很好。这些天,遇到你我其实也很开心,但是不想再见更多次了,就这样吧哥,我想自己,安静生活,你别说抱歉,你又没做错什么,说到底,我们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人,是我该感谢你的好心,哥,你跟小时候一样,心很软。”
清茉啜泣着用额头抵住施友臻肩膀,说着:“我没有过得不好,没有很不好。”
又想起施友臻说过不喜欢跟人肢体接触,清茉抬起头,往后退了一步,说着:“哥,回去吧,我也没什么能力再买新的房子,搬家不现实,还是拜托你以后别过来了,我不想见以前的人,也不想想起来以前的事儿,是我的问题,抱歉。”
施友臻握住清茉的手腕,把她拉进身前,低头看着清茉哭红的眼睛和煞白的小脸。
是哪里出现了偏差?
他拥抱住了清茉,踏踏实实地拥在胸前,他想,这个时候应该给予一个兄长的拥抱,正常的,没有间隙的,紧一些的。
但是清茉推开了施友臻,还没来得及拥抱更紧,很容易就被推开,清茉哑着声音说着:“我先上楼了,哥,再见。”
施友臻没有再拦,她是该好好休息。
但是他也没有走,在深夜安静的小区道路上来回踱步,直到看到清茉房间的灯关闭,施友臻仍旧没有走,他回到车上,没有半点睡意。
他需要复盘,是哪里出现了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