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辰今晨再回缙华堂,仅为可名正言顺得赢过一次,光明正大得出这缙华堂。她出身于世家名门,自是有些傲骨心气的,她确是不愿以叛离出逃的名义离开。
未等陈湘娩反应过来,巫辰已瞬息至她身后,手臂轻挥,刀锋精准贴上对方脖颈。
“哈......身手不错。本官只等你来杀。”
......
“陈首辅官。”,来人是献都监察御史之子李鹜,算得上是没落宗亲,献都出名的第二大纨绔子弟,第一是便是殷思。
“李四公子今日怎么来了。”,陈湘娩回应道,语气不耐烦。
李鹜道:“想着今儿缙华堂御前近卫总选,我来凑个热闹,不巧殷兄没得空,便只有我来了。”
陈湘娩言语嘲讽不懈道:“哦,殷公子忙着做什么呢?我当你们两个都应忙着逛花楼呢。”
李鹜笑道:“您说笑了,这花楼的姑娘娇软无依,怎么比得了您这缙华堂出来的会打架的。方才打眼看过去,多是身手不凡又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还想着有机会向您讨了几个做贴身近卫呢。”
陈湘娩道:“缙华堂出来的多是进宫御前办差,浅说也是走在王侯将相世家贵族身边儿的。瞧着四公子,还年轻了点儿,也不够格了点儿。”
“学成能寻个好主子,倒也是造化。但若是当惯了高门贵犬,忘了自己本是个奴才......”
陈湘娩怒目圆瞪,“你!”
李鹜却笑道:“嘶......莫怪莫怪。才忘了陈首辅官从前也是跟着皇后娘娘身边儿当差了......我们小辈的话,您别放心上。”
李鹜家族李氏一脉虽被称是旁系宗亲,监察御史李郁野却是与当今圣上沾亲带故的新贵,陈湘娩惹不起。
陈湘娩嘴角扯笑,唤来左锋后便道:“叫人去把场内的木质刀剑收了,换成真的,锋利的。”
“这……这帮姑娘年纪还小,手上轻重都是没把门儿的,若是被真刀真剑所伤……”
陈湘娩打断,“不用真的,怎么看出真本事来,换。”
......
手下侍从将武器重新放置至场内,待总选正式开始,场上弟子皆箭步冲向武器台,作为场上众人皆知的佼佼者,巫辰自然会被针对。
巫辰一袭黑衣,尽显凛冽之气,虽仅拿到短刀,但对她来说还算趁手。
剑刃来袭,霎时间刀光剑影,巫辰手中短刀寒光一闪,身形如电,硬生生将凌厉的进攻挡了回去,短刀与长剑相击,星火四起。
巫辰步伐轻移,短刀在手中挽出几个刀花,在来人的长剑袭来的瞬间,短刀猛地向上一抬,精准地抵住了剑尖,双臂微微颤抖却也稳稳地阻挡住了数次汹汹来势。
与此同时,场内出现暗器毒针,出针速度极快,巫辰用短刃阻挡,步伐也被压制住,渐渐落了下锋。
......
“唉......这几个小姑娘都伤这么重了,还不叫停带下去?”,李鹜于观武席上不忍道。
陈湘娩道:“弱肉强食,人各有命,若输了便是无用。”
“这......年纪都那么小。”
陈湘娩冷哼,“四公子这会儿倒可怜上了,不过是些无门孤女,这几条贱命,根本不值钱。”
“姑娘受伤,我最是看不得了!随我过来。”,李鹜终还是坐不住,带侍从进场。
陈湘娩道:“多管闲事的东西。”
......
“停一下停一下!”,李鹜进场喊到,“停!”
“借过.....”
“唉,抱歉抱歉。”,李鹜快步走向场内几个受伤较重的姑娘,行动间似乎撞到了人。
巫辰才遭重重一击,面庞上浮现出红肿的印子,嘴角也溢出血丝,额角被打破后,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李鹜忙走向正在地上挣扎的巫辰,“来,你也下来。”,顺势便要拉她下场。
“不必。”,巫辰却甩开李鹜的手。
李鹜无奈离开,总选继续。
......
她终得空喘息,艰难起身后猛地向前冲去,双足交替间仿若旋风,短刃在她手中上下翻飞。眨眼间便欺身到对手跟前,寒光在对手眼前划过,速度令人难以察觉捕捉。
染血的朱唇紧抿,眼中辰光亦是如炬,巫辰手中短刃瞬时浴火成焰。
她突然发动攻击,刀光如雨点般刺向对手,顺利逼退周身对手,身体轻旋之间墨色衣袂飞扬,顺势将内力灌入刀刃,刀刃崩裂四散,众人为躲避纷纷被逼至总选场外。
“首胜,巫辰!”
“右锋,传令下去,所有人继续,包括本轮首胜。”,陈湘娩突然道。
“是。”
“今日入选胜负已分,怎么还……”,左锋陆屿川道,但却已然无用。
恶战继续。
总选场边却出现暴动,有人突然倒地不起,面色如死灰一般,双唇乌紫,是中毒的迹象。其脸庞像是被一层阴霾笼罩,青黑的色泽从嘴角蔓延开来,仔细一看便是苏子酥。
“死人了?”
“没有吧,许是受伤晕过去了。”
“没有!是真的死人了!吐血了......”
只见苏子酥身体瘫软地躺在地上,四肢微微抽搐着。手指紧紧地抠着地面,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来抵御那汹涌而来的死亡,身体蜷缩成一团,生命于侵蚀下渐渐消逝。
巫辰错愕愣住,难以置信,却完全来不及涌现情绪。此时见状只觉不适,往日被梦魇笼罩的恐惧再次出现。
“是子酥!中毒死了!还是展家毒!”
总选场内外一阵骚动。
“展家毒?莫不是.......莫不是,前些日子所传的......展颜......”
巫辰倍感耳内鸣声乍起,仿若万千蜂蚁齐入,嘤嘤嗡嗡不绝于耳,与此同时,头目晕眩,仿若置身漩涡之中,天地旋转,脚步虚浮,几欲倾倒。
陈湘娩走至场边,看着已死的苏子酥,只轻蔑道:“没用的东西。”
竟是同梦魇中一样的声音......
嗡———————
“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
......
巫辰忽而闻到奇怪的气息,再难以控制精神,梦癔症发作,竟将陈湘娩认作梦魇恶兽,向其发起进攻。
她手持凛冽利刃,身形一闪,利刃没入那人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一剑封喉。
......
耳中嗡鸣不断,视线也愈发模糊起来,思绪翻涌,流转回风云骤变前的日子。
“爹爹,杀人扎哪里,死得最快?”,年幼的展颜辰张口闭口总是逃不开两个字,“杀”和“死”。
父亲也总说,展颜辰的那股狠劲儿,很像他。
兄长则像已故的母亲,文静却不怯懦,可展颜辰从没有见过母亲。
展业褚道:“怎么?阿辰想杀谁吗,是谁欺负我的宝贝阿辰了,告诉爹爹。”
“没有。阿辰想保护爹爹和哥哥,尤其是哥哥,他太笨了。我再长大些,定能护好你们了。”
展业褚笑道:“你只管快快乐乐得长大,比什么都好!爹和你哥哥,都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阿辰的。”
展颜辰不放弃追问:“所以杀哪里死得最快,你快教我!”
展业褚道:“当然一剑封喉,最快。”
那日,展颜辰食言了,亲人被夺走,自己无力保护任何人,世间也再无展颜辰。
只留巫辰。
......
又是一剑封喉。
......
巫辰出手极快,在场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陈湘娩已直直倒下。
“大人!”
“首辅官大人!”
右锋道:“快去看看,看看大人怎么样了?”
“右锋大人,首辅官......已经没气了。”
巫辰懈力行动放缓,被按在地上不能动弹,身上的剧痛之感涌现,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右锋怒道:“来人,把这疯子关进敬过司去,严刑审问何人指使,若是再发疯,直接杀了。”
“是,大人。”
“这……”
右锋林央直接打断:“你有异议吗?左锋。”
哐当————
巫辰被侍从带走,一柄染血短刀从她身上掉下来,落地清脆。
殷家随行小厮立刻道:“且慢且慢,这刀看着眼熟!”
“这不是殷公子的刀嘛!初鸣快来瞧一眼。”小厮拉来另一人,正是昨日在普芹院卖刀鞘的初鸣。
“这把刀怎么和公子做刀……一样?”,说完又仔细看了一眼巫辰,“诶?这不是那日来问价钱的姑娘……”。
此话一出,后悔已然来不及,当众刺杀缙华堂首辅官的刺客,若是与殷公子牵扯上关系,怕是会被牵连。
右锋道:“什么刀鞘?你说清楚。”
“啊……没有没有……”
初鸣只好矢口否认道:“不认得!这刀不是我家公子的!”
右锋道:“岂容得你胡言,方才还说认得这刀且和殷公子做的一样!”
“我看看,我看看!殷兄的东西,我最是熟悉了。”,李鹜挤进人群里来。
“还给我!”,此时巫辰清醒,便直接大喊要回自己最重要的刀,这刀也是家人留下的,唯一念想。
侍从更将巫辰死死按住,怒斥道:“闭嘴,找死吗?”
李鹜拿起刀仔细端详:“这刀……纹样做工分明比殷兄做的刀鞘更细致精美,用料也是最上好的,重量倒是差不多。嗯……倒像是,殷兄是照着这把好刀做了那一堆破刀。”
初鸣道:“公子您怎的这么说话?说我家公子做的是破刀!”
李鹜解释道:“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这姑娘,看着不一般,未听过殷兄提到有红颜知己在缙华堂呢……”
众人听到此番话,面上表情皆是不自然起来。
巫辰的声音已然沙哑不清:“还我!”
“我去……还能叫。把她嘴捂上!”
“诶诶,别那么残暴,我来问她。”,李鹜蹲下身,“这么要紧这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还给我......”,巫辰此时的已是重伤,痛楚到达极点,再难忍受,身体虽被控制住无法动弹,却依旧尽力用手抓向短刀的方向,砂地浸血,细石间发出细小的沙沙声。
李鹜道:“但你要先说清,你与殷思的关系,你若是他的什么知己啊、情人啊哪怕是普通朋友呢……不光命能保住,这刀,更会原封不动还给你。”
右锋林央反驳道:“李公子,您少与她费口舌,缙华堂的人都是自小受训的,也从未出过这扇门,上哪儿认得殷公子。”
李鹜道:“啧,那缙华堂不也是殷兄的地儿嘛?他是堂主。在这儿见过谁,去过哪儿,会和你报备吗右锋大人。”
“若是错伤什么重要的人得罪了你们殷公子,谁担得起?”
右锋道:“那敢问,她当众刺杀首辅官,何人派来的我们全然不知。若是皇后娘娘追责,李公子您担得起吗?”
李鹜无奈,语气轻松,所言却令众人胆寒:“那更是不能杀了!你怎么听不懂话呢?看她伤的这个样子动刑还能活吗?这幕后主使还未问出来,她又手拿殷公子的信物。说到底,陈首辅官虽在殷家的缙华堂当职,却是皇后娘娘亲信。仅凭这刀,便能指向是受殷思、受殷家指使杀人!你们,各个都是殷家的人,若陛下问责起公子和侯爷,你们全都不想活了吗?”
“这......”
李鹜又继续补充道:“所以,她与殷兄我们便暂且认作知己了!你们缙华堂主子的女人,不能杀,不能动刑,先好生看着,等殷兄回来,自有定夺。陈辅官的死因,要我看能压一时是一时,若闹大,本公子倒是能全身而退,你们,是一个都跑不了呢。”
“诶......她好像......好像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右锋焦急道:“快看看,别叫她死了!”
“大人,还有气。”
众人不禁松下一口气。
......
多年的梦魇压制住巫辰的一切情感与感官体会,只好习惯性去逃避所有会产生牵绊的人。
巫辰与亲人的记忆,受岁月冲淡,只留下只言片语;甚至在梦中,都没有机会,再看看思念之人的样子。
「一剑封喉吗......确实最快......」
「一剑封喉.......」
展家出事当日,是巫辰最后一次见过父亲。
展业褚于混沌腥风中道:“阿辰,今日之后,要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记住了吗?”
巫辰不解,“为什么......”
展业褚道:“要平安、快乐。爹会一直在暗中保护你的......嘘......”
“......嗯。”
十三岁的展颜辰很清楚,父亲要死了,自己应以何种情绪面对?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应该告别吗?」
“乖......”,展业褚最后摸向女儿头上的红枫步摇,仿佛红枫可代人寄出往后的一切思念,父女间没有任何告别。
……
洛川,殷家旧居旁,敬过司地牢内。
阴暗逼仄的环境,难见光亮,巫辰,却仍在梦中的无限晦暗中。
嗡——————————————
先是耳鸣声,那便是听觉了。
模糊不清的话语,萦绕耳畔。
“阿颜,快起来……”
“阿颜……”
“阿颜……醒醒……”
明明都是未曾听过的声音,为何反复唤着她。
“阿颜!今日觉得如何……”
“阿颜,不要怕,把……刀……捡起来……”
恍惚之中,巫辰隐隐觉得,此人的声音极为熟悉,似是曾听过的。
......
“公子来了!”
“见过公子。”,敬过司众人道。
殷思步伐混乱,似是急见狱中之人,“嗯,人在哪儿呢?”
“公子,这边儿,您慢点儿公子。”,首领看守讪讪道。
“公子,她手里的刀.....”
殷思打断道:“人可还醒着?”
看守道:“方还醒着,但就是……呃……那姑娘一句话也不肯说。”
殷思问道:“你们动刑了?”
看守急忙解释道:“不敢,自是不敢的。但那姑娘来之前便是受了重伤的,刑部和皇后娘娘那边儿屡次要人咱们都没给。听闻来人是公子的......是公子的人,全司都不敢轻易……”
殷思打断,“没请大夫?”
“呃这……司里确实没有给关押之人请大夫的先例,所以……”,看守正不知如何解释,好在已先行至她所在的位置,“诶到了到了,就是这位了。”
众看守拱手退出。
......
殷思欲看清眼前人,她正斜靠墙壁,低着头,气息混沌沉重。
试探着靠近。
极轻,极慢。
似是惧她再于恍然间消失。
......
巫辰勉强睁开眼,光线昏暗至极,额间血液凝固早已蒙住过半的视线,眼前人,红衣烈烈。
巫辰大口喘息,难以开口,身体已几乎无法动弹。
她极为清楚清楚,此时若想活命,只能利用眼前的人。
不管怎样,只得以命搏命,先活下去。
巫辰弱弱道:“救我……”
“好,我不会伤你,你……”,殷思难以听清,只得靠近。
巫辰目光所及处,忽而注意到来人颈间左侧的朱砂痣,鲜红如血,昨日之前,也曾见过。
他,正是方才于梦中,与她说话的人。
她下意识得舔着干涩的嘴唇,再次开口道:“缙......缙华堂已伤了许多人......”
“什么?”,殷思再次靠近。
“公子......殷公子,救我......我......不想死。”,她的声音沙哑不清,只得抿抿双唇,紧盯对面之人脖颈处,再次开口。
“我想活......”
殷思轻轻靠近。
巫辰却猛得扑上去,一口咬上他颈间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