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的孩子离开后,工作人员为他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
园里的熊猫很多,来往的游客也很多,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没有人记得这里还存在过一个什么样的熊猫,因为新竹隔壁的场地,很快又住进了新熊。
没人记得,没人怀念,只有新竹,她在心疼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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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心情抑郁,无精打采,她本来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在弄丢孩子的歉意中过一生,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更罪恶的深渊。
那日躺在冰冷的铁板上,她被迫做了好多检查,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舒服,很不舒服,可惜被套住的嘴,发不出一丝声音,就算偶尔呜咽几声,也无人会听,无人会救她。
她一遍又一遍的忍受着痛苦的摧残,身体每况愈下。
可那些人类没有管,更没有停手,一次次的进行着自己重复的实验。
监视仪器上连串的数字她看不懂,但她能看出,工作人员在笑,可这笑,很冷,很冷。
后来一次,她不慎在麻醉中醒来,终于明白,他们是要用人工方式催生出下一代,即使新竹的身体早就不适合生育。
他们明知真相,但他们还在坚持。
新竹就像一块破棉花,一次又一次的被撕扯挤压,毫无反击之力。
她最开始还想过抗争,可每抗争一次,换来的就是一次比一次凶狠的毒打。
要放在野外,她明明可以逃跑。要是她当初不那么相信人类,她明明可以一爪子直接把对方拍死,又何必手下留情。
但这些想象,这些如果,都再也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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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往不顾新竹身体的摧残,很快让新竹进入了生命倒计时。
如今的死亡对新竹来说,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她坦然面对一切,想着临终之际,魂回故里。
可她断然没有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竟然还会被人类曲解、打破。
他们说有人出高价购买她的尸体,认为她是祥瑞,埋在自己刚定下的楼盘里,定能镇宅,保证财运昌隆。
她尚在弥留之际,听着只觉得离谱。
祥瑞?如意?安康?一个个吉祥话,在她看来,从未有过的讽刺。
谁家祥瑞会遭受虐待?
谁家如意会因为人类利益被折磨致死?
谁家费尽心思求的安康,只是赚钱工具?
可他们没有听,他们只看到了钱,只接受了罪恶的铜臭。
新竹撑不到他们究竟给了多少价码,总之,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运送了出去,深埋地下,永无天日。
当初的富豪只喜气洋洋的盖起了房子,却从来不知道,地下的一双眼,从未闭上,而是在日日夜夜,盯着他,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怨念太多的人或事总是不会太平的,曾经有很多个机会,新竹可以一走了之,但她没有。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上方一代又一代的人,来到,然后,死去。
等星谷选择这块地方的时候,她早就记不清已经过了多少年。
只知道,所有的人,所有恶人,全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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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灵笙在幻境中,感受到了新竹所有的怨气,跟着她走完了完整却痛苦的一生。
第一次,她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办法堂而皇之让她选择原谅。
也许在江小鱼的事情里,她完成了自己复仇计划,涂灵笙可以让她心无挂碍的回到奈何桥。
孔沫的事情里,他是受害者,可他也伤害了无辜的人,冤冤相报,总要终止。
可新竹呢?她能说什么?
即便当年作恶的人已经去世,可新竹和孩子的阴影,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这不是伤害过他们的人类死亡,就可以轻易揭过去的事情。
这是涂灵笙第一次彷徨,可她如今正在新竹的怨念里,如果她不能化解她所有的恨与怨,就会一起被困在这儿,再无出路。
此时的涂灵笙,还在新竹生活过的那片栖息地上,她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没有任何头绪。
她切身感受着泥土翻新的味道,似乎新竹,就还在这里,和她的孩子一起,好好的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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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灵笙朝前走了几步,意外的,她居然看到不远的前方,裴承直奔她而来。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几下,才最终确定,是裴承。
不等涂灵笙说话,裴承已经跑到她面前。
“你在这儿,吓死我了。”
涂灵笙原以为这事和裴承无关,就算他不小心被牵扯进来,看完整个故事也该自动离开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到他。
她下意识以为裴承在害怕:“放心,我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但你毕竟和这件事关系不大,就算有危险,我也会破例送你离开。”
“我不是怕自己出不去,我是担心你。”
“我刚醒过来,没看到人,以为你不见了,或者一时冲动去硬拼出事。”
“担心我?”涂灵笙忽然愣了。
长久以来,涂灵笙独来独往习惯了,她也一直认为,自己不需要关心,更不需要无关之人共担。
裴承的回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可裴承并没有多说,而是直接到了正题:“我大概想过了,新竹是因为积怨已深所以不肯离开,我们只要不解开她的怨念,她的痛苦记忆就会一直轮回,而我们,也要被牵扯在这里,不停循环。”
涂灵笙没想到他会直接进入状态,一时有些懵了:“你……你不是人类吗?”
“是。”
“人类遇到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第一反应纳闷吗?或者质问我到底是谁?你又为什么会被一起困在这儿?这些奇异的现象,你就没什么要问的吗?”
裴承听到涂灵笙一连串问题,没有愠怒,反是耐心的看着她,一点点说给她听。
“遇到紧急问题,就要先想办法解决,而不是一直纠结它为什么发生。”
“危机事件确实需要归因,需要弄清源头,但归因和审查是在事后的。提早浪费时间自我矛盾没有任何用,反而会容易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所以,其他事,等我们出去再说。”
裴承的冷静超乎涂灵笙的想象,他明明是人类,明明在涂灵笙印象里,是三界生灵中最脆弱的人类。
但他此刻的坚强与断定,在慌乱之时给到涂灵笙的力量,完全让她刷新了过往武断的认知。
就像在汪洋大海中漂浮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一颗浮木,得以栖息,让六神无主的她,终于找到勇气,继续向前。
涂灵笙望着裴承坚定的目光,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却切实百感交集。
但还不等涂灵笙说什么,就被他拉住了手。
“跟我走。”
这本来是涂灵笙要自己解决的事情,但不知怎的,就这样乖乖跟着裴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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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承带涂灵笙来到新竹最开始的栖息地,在这个场景下,新竹孩子被带走的场景,一直在新竹面前循环发生。
裴承尝试去阻拦那些带走孩子的人,却始终无济于事。
看着裴承的双手一次次虚空穿过,涂灵笙上前,及时阻止了他:“你是想在源头上把孩子还给新竹?”
裴承虽然没直接说话,但还是朝涂灵笙坚定的点了点头。
只是这么多的无济于事,涂灵笙已经大概明白过来:“停下吧,新竹孩子被带走,已经是既定事实。而且我们正在新竹梦境里,她根本不信任我们,所以要直接改变过往的一切,没那么简单。”
涂灵笙略微想了想,看向裴承,目光中已然恢复过往的勇气:“闭眼。”
裴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听从了她的话。
空中,转瞬一道白光闪过,涂灵笙和裴承身边的场景,已经换成了新竹刚到动物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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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眼前已经循环过无数次新竹的记忆,所以裴承也在第一时间认出,这是新竹确定孩子在隔壁,对窗相望的第三十天。
而这天,也正好是她的宝贝被泼水的那日。
梦境中的涂灵笙和裴承,已经替换好了一身工作人员服装,方便最近距离的接近簇簇。
在新竹的梦境里,因为对饲养环境的抵触,明知孩子被取了新名字,但始终不肯承认。
这次,还是涂灵笙真正进到场地才看到的。
“簇簇”名字的指示牌不大,但因为是用竹子做成的,和整体环境浑然一体。
涂灵笙已经完全记住了对簇簇泼水的人的样子,看着簇簇缩在角落里,拿着水瓶的人蓄势待发。
涂灵笙几乎一个箭步,直接冲到簇簇面前,一瓶冰冷的水,就这样全部浇在了涂灵笙头上。
但让她欣慰的是,簇簇并没有受伤,他还在自己的小角落里啃着竹子,对这一切仿佛全然不知。
裴承明白涂灵笙的意图,虽然有点担心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没有继续朝她走去,而是以最快速度协调其他工作人员,抓住了泼水的游客。
一连串的批评教育,登记罚款加上动物园黑名单,不知不觉的,就忙到了晚上。
那边的涂灵笙也已经按照正常工作流程,把外面的熊猫都收了进去。
在路过新竹住所的时候,涂灵笙特意朝里看了一眼,她的心情似乎还是不好,但亲眼目睹了涂灵笙保护簇簇之后,没有再像原来梦境中无助的转圈圈,而是时不时拿着竹子啃几口。
虽然心不在焉,但不再有那般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