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迷屋 > 仲夏有时雨 > 第9章 丧葬

第9章 丧葬

这是个普通人家,逼仄的客厅里人满为患,排着队给死者磕头,来吊唁的人临走时,对家属安慰几句。

走一波,又来一波,没完没了,等得时雨快要炸毛。

一位中年妇女高举双臂,对一张黑白遗像,不停地磕头,悲怆地喊道:“老头子,你怎么说走就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叫我们怎么活!”

她背脊抽搐,跪在蒲团上,朝遗像大哭,似在后悔,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老伴说:“那会儿我们相亲认识,妈说你条件不错,人又老实,虽说没啥感情基础,可这么多年,不也是过来了吗?”

妇女握拳捶胸道:“人就这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你老说我忙着店里的事,对你不够关心,你一大老爷们,计较这做啥呢?谁当家不都是柴米油盐,你把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老娘有口热饭吃,儿子也教得出息。我要真对你没感情,还能跟你过一辈子?”

她打了个哭嗝,干呕几下,继续哭喊,噗通一下,脑门磕出淤青:“要是知道你走这么早,当初就该对你好点,多照顾你的情绪,想想你这些年的付出。我一门心思开店赚钱,只想着让家里好过点,忽略你的感受,我后悔啊!”

旁边家属看她额头渗血,急忙把她架走,妇女被家人拖着,摇头晃脑,仰天咆哮:“我后悔啊!后悔啊!”

妇女被拉进卧室,刺耳的尖叫声暂时停歇,孔天奇站出来主持,对一名正在磕头的家属,带着哭腔唱:“一叩往事了无痕,二叩前尘永不问,三叩来世再做人。”

对方磕完头,孔天奇又念叨:“孝子答礼。”

作为一条龙的临时助理,时雨被孔天奇从身后踹了一脚,对逝者遗像合手拜了拜。

孔天奇身材极高,接近两米,人又瘦,看谁都像是在俯瞰众生,长期晒不到阳光,脸色苍白,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他子承父业,干起一条龙,近来把事业发扬光大,业务扩展到春江,在城南郊区开了家丧葬用品商店,正赶着出外勤,时雨过来找他。

红白事讲究天时地利,一秒钟都耽误不得,孔天奇把纸马、引魂幡、红布啥的,塞进他怀里,开车跑业务,拉开车门对杵在原地的时雨催促:“愣着干嘛!路上说,一会到人家家里,就说是我助理,别给我惹事。”

时雨把东西放在面包车后座,摇头叹息:“你出来就干这个?”

孔天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家族产业,市场大,刚需,我还想在老家找几个亲戚,去城里开连锁呢?干什么不是干,这行有什么不好,人生大事,你外婆走的那会儿,还不是我帮你善的后。”

时雨只是觉得可惜,他年少气盛,走了歪路,高墙电网,把一身锐气给磨没了。

明明可以大展才华,更有作为,却干着这种毫无技术含量,完全没有挑战性的工作。

孔天奇忽然想起什么,提醒他:“对了,她最近找过我,跟我打听你的消息,我没告诉她,你自己小心点,我能帮你一回、两回,总不能像弟妹那样,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说到这里,你还欠我顿喜酒,等你什么时候第二春,记得给我补上。”

他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别扭,改口道:“反正意思就是这样,我粗人一个,不会说话。”

时雨很少找他,找他基本就这事,没别的。处这么多年兄弟,知根知底。

时雨费力摇下车窗,点了支烟,淡淡道:“我找你不是为这事,最近她来我公司上班了。”

孔天奇蹙了下眉心,没反应过来:“谁?”

时雨转向窗外,吐出一口烟雾:“还能有谁,仲夏。”

孔天奇猛地拍了下脑袋:“你老婆啊!”

时雨纠正道:“是前妻。”

孔天奇嗤笑一声,把尾音拖得老长:“对,前年来探监,你跟我说过,是前妻。”

面包车迎风开,时雨喷出的烟,倒灌进来,呛得咳了下,甩开烟头,把车窗重新摇上。窗子关不紧,留了条罅隙,风冷往里灌,吹得脑壳呼呼疼。

时雨似在自言自语:“男人娶妻生子搞事业,我哪里做得不好,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她,异地这个事情不是没办法嘛!我已经在尽力克服,寒暑假都回去陪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现在天天跟我唱对台戏,像是我欠她的,还嚷嚷着要离职,真是无理取闹。”

孔天奇瞥他一眼,专心开车:“她走了不是正好,眼不见为净,安心搞你的事业,到底还是人家仲夏不满足?是你不满足?”

对于这番话,时雨不是很赞同,辩解道:“我尽到一个丈夫所有的责任和义务,个人觉得完成得还不懒,赚钱养家,让她不愁吃喝,考虑到异地的事实,给她做个陪聊机器人解闷,每日按时按点汇报行踪,聊上几句。”

他太了解时雨,这么多年,一点没变。在初中那会儿,他便制定好全盘的人生计划,一步步朝着目标努力前进,丝毫不偏离行进方向,大部分计划落实得还不错。

面包车老旧,制动系统不是很好,在路口往前滑,孔天奇拉了下手刹,时雨往前冲了冲,身旁不咸不淡的话音飘入灵魂深处:“那你爱她吗?”

这个问题对时雨来说,不是很难回答,他有自己的一套内在逻辑,解释给孔天奇听:“暂时还没有,因为相处时间不长,半当中我出国读博,其实留在美国,机会更好,但我为了她,还是选择回国创业,两人在一起久了,总会培养出感情,只是她没给我这个机会。”

信号灯跳绿,面包车像是故意在跟时雨作对,重重颠了一下,才起步,孔天奇调侃道:“你高二就认识她,还时间不长,多久算长?非要等人没了再懊恼?我没见过弟妹,唯一一次机会,还被你拉去挡刀,但你每次来探监,他妈老跟我提仲夏。她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听得我耳朵疼。”

“我……”时雨一时语塞。

孔天奇抬腕看表,时间快来不及,加快车速,不跟他墨迹:“没空和你废话,你就是不通人情世故,一会多看多听少说话,哥给你上一课,什么是爱。”

见那一家人哭得惊天动地,说一点感触都没有,是自欺欺人。

回想与仲夏相处的那段日子,平淡如水。

不可否认,仲夏是他想象中最完美的妻子,温顺善良,事事为他考虑,把他照顾得真的很好,能理解他的目标和理想,也甘愿默默付出,没半点怨言。

她就像一杯白开水,没滋没味,不喝也没感觉少了点什么。

但这次重逢,再饮下这碗水,却是别有一番滋味,辣得够呛,贼带劲,把他的情绪充分调动起来。

这是三年后,时雨再见到仲夏的切身感受。

工作完成,孔天奇窝在车里收拾道具,背对着他问:“你也看到了,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平平淡淡才是真。就像喝茶,要细品。算了,跟你说了也白搭,你只喝咖啡不懂茶。”

他续上来的路上说了一半的话,问道:“你说她跟你相处不长,我就当你俩没共同话题。那个袁什么的,人家投资你的公司,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拉你一把,辞职豁出全部家当,当你合伙人,够有情有义了吧?白开水你说没味道,这杯提神醒脑的咖啡,滋味如何?你怎么不爱她?人家陪你的日子,可不比弟妹少。”

时雨在他屁股上踹一脚:“别开这种玩笑,我和她只是工作关系,没别的。”

孔天奇没仲夏这么好的耐心,被他晾了这么多年,都不晓得反抗,转身把一个白色花环套在时雨脖子上:“那什么袁大头,跟你一起搞事业,灵魂伴侣,绝对是你的最佳妻子人选,你怎么不爱她、不娶她?弟妹稍不顺你的意,就来我这诉苦,有种当她面给驳回去啊!自己吹风醒醒,缅怀逝去的爱情。哥我忙着赶下一场,没空伺候你。以后这种事,少来烦我。”

不就是没喝到喜酒么?忌恨到现在,仲夏给你什么好处了,面都没见过,这么替她说话。

在里面肯定没好好改造,还是判得太轻,不长教训。

手机里的消息“叮叮咚咚”跳个不停,把时雨从错愕的思绪里拽回来。

盛极必衰:【报告老大,仲夏没离职,不知道袁总跟她说了什么,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拖地,公司不是有保洁吗?】

操:【大哥,我刚去接水,听二部的同事说,她跟袁总硬刚,这样都没被开除。现在公司里到处在传,她是不是有什么后台。还有这地砖白得反光,眼晕,工伤就没人干活啦,她这是要团灭我们,SOS!】

别和我说话:【能不能叫她消停点,老在我面前晃,烦!】

时雨:【现在就回。】

仲夏很少生气,在她生气,尤其是生闷气时,会借助做家务来分散注意力。

时雨记得,那年她明明很用心的画了一副作品,白花花也称赞她画得不错,可交了作业,绘画老师给她的评分很低。

受到不公平待遇,仲夏心里憋屈,好几天不理人,天天在家里刷马桶。

折断两柄马桶刷,还是他下单补的货。

他在群里回复后,切出来,发现袁芮给他发过消息,点进去看。

袁芮:【你和你前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可没插足你俩婚姻,这锅我不背,趁早跟她解释清楚。】

看到这条消息,时雨有些茫然,细细回忆过往。

几分钟后,他有种在一堆繁杂的代码里找出BUG的兴奋感,不经意地勾起唇角,哼了一声。

时雨忘记自己还戴着不太吉利的花环,在风中狂奔,感到今日的空气格外叫人神清气爽。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