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笑容很是勉强。
吴明知一看母亲这样的神情,心知自己的猜测成真。
母亲和沈家姑娘各执一词,其中肯定有人骗了他,如今看来,骗他的应该是母亲。
“对,我回来了,今儿没有多要紧的事,原本中午就该回,但我听说了沈姑娘定亲的消息,特意去寻了她一趟,想问她为何不肯原谅,为何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说这些话时眼睛紧紧盯着吴夫人,一步步逼近:“但是沈姑娘说她从来没有收到赔礼,更没有收到你的道歉信。娘,您不跟儿子解释一下吗?”
吴夫人身后就是椅子,退无可退,眼看儿子的咄咄逼人,她也恼了:“对,我没有赔礼,也没有道歉,怎么了?我就是不喜欢她,不想让她做我吴家的儿媳妇。你那么会读书,长相又好,前途无量,贺夫子都开口夸你了,你明明可以娶一个读书人的女儿,运气好点还能做官员的女婿,凭什么要娶她一个商户女?而且她一点规矩都没有,说话硬邦邦的,我们两家相看,那是我看得起她,结果她却一副我求着娶她的模样……”
“我就是想求娶她啊!”吴明知满眼通红地打断母亲,他往日从来不会如此失礼,今日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神情间还带上了几分悲戚之意,“娘,您不应该骗儿子的,相看不成,您不愿意赔礼,可以跟儿子直说,儿子自己去赔礼。可你呢?她如今就要定亲了,就要做别人的未婚妻了!”
说到后来,嘶吼出声,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完后看到母亲那完全不觉自己有错的模样,他突然往地上摔去。
砰一声,他摔倒在地,动也不动。
吴夫人吓一跳,急忙吩咐人来扶儿子。
吴明知摆摆手:“不用管我,我想歇会儿。”
他从小懂事,但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生来就懂事的孩子,不过是将心头的那些愤慨不满和委屈都压下去了而已。
这会儿一泄力,他整个人晕了过去。
吴夫人面色大变,她完全没想到自己拒绝了沈府的亲事会把儿子气成这样。反应过来后,急忙吩咐人去请大夫。
裴清策很快找了媒人上门提亲。
在传出消息的第三日,两家过了小定,婚事算是彻底定了下来。
沈宝惜有了未婚夫,沈家夫妻俩心情不错,沈母安心躺在床上养伤,不再操心女儿相看之事。
而沈大海则想让两个年轻人多培养一下感情。
裴家穷,但沈大海不知道到底有多穷。
反正于沈府而言,就裴家的那些债,他抬抬手就能还上。只要裴清策对他女儿好,银子压根就不算个事。
裴清策在定下婚事的第二日就亲自上门接人,想要约沈宝惜出城赏枫。
沈母就是赏枫叶的那天摔下了台阶断了腿,沈大海没拦着女儿不让去,只是多派了护卫,又嘱咐女儿多加小心,亲眼看着二人上了马车离去,他回到正房后,一脸的怅然。
“闺女长大了啊。”
“这只是定亲,离成亲还早着呢。”沈母在女儿的婚事定下以后,心头的压力骤减,一看男人神情,就知道他舍不得闺女,劝道:“三书六礼随随便便走上两三年。而且,裴家那边已经答应了让夫妻俩成亲以后跟我们住,成不成亲都一样。”
沈大海知道女儿的婚事必须在这一两年之内定下,不然,剩下的就是些歪瓜裂枣。
裴清策除了家境差点,还真挑不出其他的缺点,尤其那张脸,十足的养眼。他看着都能多吃一碗饭。
“也好,别太急着成亲,咱们也能观察一下裴清策的品性,若是不成,就赶紧退亲及时止损。”
未婚夫妻二人同坐一个车厢,身边有丫鬟伺候着,在当下也不算出格。
往郊外去的路上,沈宝惜睡了一会儿,等睡醒,察觉到裴清策盯着自己的眉眼,她伸手摸脸:“我不会流口水了吧?”
裴清策摇头失笑:“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见美好的东西,就想多瞅瞅。”
沈宝惜揉脸的动作一顿,上下打量他,全当他是在夸自己:“多谢夸奖。不过你还是别盯着我看了,咱俩的婚姻是假的,你那眼神,会让我以为你真的对我情根深重。”
说到后来,她自己先笑了。
裴清策没有笑,别开脸:“我听说吴明知去找你了?”
“找了。”沈宝惜婚事已经定下,不打算再折腾,想到吴明知那副看负心汉的模样,她心头有点烦躁,“吴夫人骗了他,让他以为我们两家还在谈婚事,之前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
裴清策提醒:“我听说他病了,你……”
沈宝惜一脸莫名其妙:“他病了跟我又没关系。而且,我不是大夫,治不了病,完全帮不上他的忙。”
即便吴明知是因为她定亲而大受打击才生的病,那也是吴夫人欺骗在先,如果吴明知早就知道两家婚事不成,应该也不会生病。
两人到了寺庙前,周围已经停了一长溜的马车。
最近后山的枫叶林景致不错,引来了城里不少人。上了台阶,还有许多小摊,快赶得上庙会时那么热闹了。
周围到处都是人,两个丫鬟紧紧跟着,生怕走丢,她们想要护着主子,挡在外头不让人碰到主子,奈何收效甚微。
偏偏去后山又只有这一条路,必须要挤过这最热闹的集市,才能到达后山脚下。
裴清策一路护着她,护卫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有糖葫芦,他挤过去买了两支。
沈宝惜目光则是落到了旁边的布娃娃上,一个个看着挺可爱,与她之前画的图纸不是一模一样,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瞬间心神俱震,下意识上前几步,伸手拿起一个头大身子小的兔子。
“沈姑娘也喜欢这些?”
摊子后传来女子的惊呼声,沈宝惜听了就觉得很熟悉,下意识抬头,发现是白紫烟。
“这些……谁让你做成这样的?”
白紫烟乐了:“这是承志哥哥画的。”
一句话,沈宝惜脑子里轰然一声。
曾经那些失去了的记忆,忽然就朝着她脑子挤了进来,挤得她头痛欲裂。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额头。
那些忘记了的事以前像是藏在了雾的后面,隐隐绰绰,让人看不真切,此时大雾散去,记忆越来越清晰。
沈宝惜脸上露出了几分痛苦之色,身子晃了晃。
忽然有一抹修长的身影抓着红色的糖葫芦扑了过来,抢在丫鬟之前扶住了她的肩。手握住她的肩时,力道不大,但指尖泛白,很是克制的模样。
“你怎么样?”
沈宝惜睁眼看他,认出来是裴清策,刚想摇头,就听到一声低低的“得罪”,然后,整个人被他揽住腰,飞快在人群里穿过。
从沈宝惜头痛到被揽着离开,前后不过几息,两个丫鬟急着护主子,也没来得及付账。
最热闹的一段路不过几丈远,眨眼间,几人就到了空旷处,沈宝惜看着手中巴掌大的小兔子,道:“去付账。”
她总算是想明白自己为何要追着谢承志跑了。
在她忘记了的记忆里,上辈子她有个谈婚论嫁的未婚夫,两人感情很好,顺理成章订了婚,没多久二人就一起出了车祸。
谢承志的长相和他很相似。
沈宝惜偶然认识了谢承志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光看眉宇间的神色,二人是挺像。
只不过,谢承志好像忘记了她。
沈宝惜想着多见几次,看他能不能想起来,如果不能,大家都重新来一辈子了,也不是非要继续在一起。
那天在二楼栏杆处,沈宝惜在一群女子中看见了受人瞩目的谢承志,决定了放弃他。
她追了那么久,不惜搭上自己的名声,足够了。
秋霜跑了一趟,裴清策握着她一边肩膀没撒手,担忧道:“我们回去吧,你的脸色很差。”
“我没事。”沈宝惜看着手中兔子,“走,上山!”
几人还没起身,白紫烟就过来了。
秋霜解释:“我家姑娘没有强拿你东西的意思,当时是身子不适,呐,给你一钱银子。”
“这兔子只卖半钱银子。”白紫烟不收,“沈姑娘和承志哥哥相熟,这兔子就当是我送给沈姑娘的礼物。希望沈姑娘别嫌弃。”
沈宝惜懒得与她推拒,死活不收这礼物,倒显得她心里有事一般,她左右观望一圈,走近了不远处的泥塑摊,顺手拿了一个精致的美人像:“这个挺好,送给白姑娘当回礼。”
她不想占白紫嫣的便宜,也懒得为一个兔子推来拉去,回她一个差不多价值的礼物,就当还了这份情。
白紫嫣想要拒绝,美人像就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递了过来,她下意识接过,再想要还时,主仆几人已经走远了。
后山脚下就有枫树,越往上走,枫叶越红,景致也越好。
一路上,裴清策好几次看她神情。
沈宝惜察觉到了他的眼神:“看什么?咱俩如今也算是友人了,有话直说。”
“感觉你今日有些不同。”裴清策折扇一展,扇了扇。
动作写意风.流,眉眼带着股潇洒之意。
“哪里不同?”沈宝惜扭头看他,忽然发现他今儿穿的是一身新衣,显得他整个人更加修长,眉眼也愈发俊朗,玩笑道:“你也挺不同的。”
裴清策今日带了个拎东西的小童,那是他本家一个堂弟。
小童撇撇嘴,不想说堂哥今日天不亮就起来了,将所有勉强拿得出手的衣衫全部都换了一遍,折腾了半个时辰,最后穿了第一套新衣出门,临出门还嘱咐说让他记得尽快买一面铜镜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