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总是雨多，这一夜，屋外淅淅沥沥的就没停过。伍熙柔辗转反侧，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她在床上捱了一个又一个时辰，终是睡不着，决定到外面去走走。

这次是被陈夫人邀请过府的，好歹算是客人，陈威没有像上次一样对她严防死守，只要不出府门，在院子里闲逛是没有人阻止的。

伍熙柔穿戴整齐掩上门出去，数着回廊上的灯笼，有一步没一步的打发时间。

春天的雨不像夏天那么热烈，若有若无的，却又停不下来，带得空气中满是冷意。

夜雨浸润着叶子，伍熙柔倚在门廊上，看着不远处的高墙，心想只要从那里翻过去，就能回家了吧。

“唉。”伍熙柔自知四肢不发达，比不过陈府的森严守卫，想想也就罢了。

“姑娘为何叹气？”

恍惚间，伍熙柔听到有人说话，她还以为是自己脑子出问题了，碰到了《聊斋志异》里面的离奇故事，一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青衣公子，长身玉立，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伍熙柔指着自己问那人。

男子左右张望，反问她：“这里难道还有别人吗？”

“那倒没有。”伍熙柔呵呵一笑。

男子穿着打扮不俗，且能在陈府这样的是非之地来去自如，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伍熙柔见男子年岁比她大不了多少，稍一寻思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嘀咕道：“想不到爹生得蠢钝如猪的，还能生出不一样的儿子！”

“姑娘说什么？”男子眉头微皱，像是在思考问题，“姑娘见过家父吗？可是家父跟我一样是瘦子，姑娘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你难道不是陈……陈大人的公子吗？”伍熙柔奇道，“能大半夜在陈府闲逛的人，我还以为你是陈家的人呢……”

男子哈哈大笑：“姑娘也在这儿闲逛，莫非也是姓陈的？”

伍熙柔一时语塞，脸上尽是尴尬。

“那倒不是，我叫伍熙柔，是李大人点名要用的厨娘，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原来是为李大人的宴会而来，那姑娘可得好好表现了，李大人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要是得他青睐，姑娘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男子寻地方坐下，招手让伍熙柔过去，“在下沈驰，也是受邀过来参加宴会的，可惜来得太早了，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方寸之地？伍熙柔惊诧，原来陈府这样的大宅竟然只能算方寸之地，看来男子的出身的确不一般，联想到象城内姓沈的，伍熙柔大概猜到了男子的身份。

沈驰说完话，见伍熙柔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猜到她在想什么，点头道：“对，我就是城西沈家的，与城东吴家共分象城的那个沈家。”

“难怪公子可以受邀过来。”伍熙柔只当沈家跟吴家是一样的货色，瞬间没了聊天的兴趣。

“姑娘似乎对陈府意见挺大？”沈驰看似无意地问话，随后爽朗笑道，“姑娘放心，我受邀过来不是因为吴沈两家的地位，而是因为我与李大人同在京城为官，他知我送家父卸任回乡，便一并邀我过来，跟陈大人没什么关系。”

听到此话，伍熙柔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也不觉得沈驰面目可憎了。

刚好她也睡不着，便与沈驰在廊下好一通闲聊，还得知对方在鸿胪寺，也就是现代的外交部任职，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当真是少年英杰。

两人一直聊到二更天，伍熙柔有了困意，两人才各自散去。

次日，陈夫人遣兰芝过来，说李大人的差事办得差不多了，宴会可在明日举行，让伍熙柔到厨房去商议具体事宜。

伍熙柔满脑子都是想的怎么回家，宴会越早举行，她就可以越早脱身，听了兰芝的话，马不停蹄地就到厨房去了。

“快来！快来！”陈夫人守在厨房里，见伍熙柔进来，立刻向她招手。

“我同你说件事。”陈夫人把伍熙柔拉到灶台边，“是这样的，今早我家夫君同李大人闲聊，听到李大人说最近肉吃多了，想换点素的，我们那天做的几样菜都是荤食，你看是不是再添两样素菜，也好显你的手艺不是？”

秉持着早完工、早交差、早下班的工作理念，伍熙柔满口答应：“好呀，反正那天菜单上还有几道菜没做呢，夫人看哪道合适就选哪道好了！”

陈夫人早就成竹在胸，见伍熙柔答应，几乎脱口而出：“我看好了，就青团和藕片小骷髅吧，一个质朴，一个听名字就很有意思。”

伍熙柔点头，转头吩咐，让下面的人都去准备。

藕片小骷髅名字惊悚，其实就是凉拌藕片。这道菜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只不过费些时间，需要把藕片做成骷髅的形状。

藕片一般分为七孔藕和九孔藕，在均分的情况下，七孔藕可以做成三个骷髅，九孔藕可以做成四个窟窿。

藕已经清理好了，伍熙柔今天用的是七孔藕，刚好切成三份。

藕片正中间的大孔是骷髅的眼睛，边上的小孔是骷髅的鼻子，只需要把藕片外缘修成椭圆形的头颅形状，再把靠近鼻孔的两边各截取一点，就变成了骷髅的下巴。

骷髅切好后紧接着就是焯水。焯水前在锅中加入一点白醋，可以让藕保持原有的色泽，之后过一遍凉水，就可以调配料汁了。

伍熙柔取了一只碗，在里面加入醋、酱油、香油、糖和盐等调味料，再拿热油煎一点花椒和蒜末，倒进调味料里搅拌均匀，然后把骷髅藕片放进去一起搅拌，这道菜就做好了。

陈夫人在边上看着，用筷子夹起一片，啧啧称奇：“你别说，这藕片还真有点像骷髅，只不过一点都不可怕，反倒多了几分喜感。”

可不嘛，跟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骷髅如出一辙。伍熙柔心里嘀咕，顺便把洗干净的鼠曲草放进锅里，准备开始做青团。

鼠曲草只用焯水十分钟就可以捞起来了，不用挤干水分，直接用石臼捣碎成渣。

“你们别只顾看着，上去帮忙啊！”陈夫人指挥几个老厨娘到伍熙柔身边，“能碰到伍姑娘这样的大厨是你们的造化，还不赶紧跟上去学学。”

青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私房菜，感觉周围多出来的人头，伍熙柔没有阻止，一门心思都放在做菜上。

她把捣碎的鼠曲草跟糯米粉混在一起，来回搅拌，揉成面团，再搓成一个个圆球，捏扁按压成皮，在里面包上豆沙和蘑菇炒肉甜咸两种口味的馅料，搓成大小相同的圆团，摆到水汽蒸腾的笼屉里。

有人帮忙，一盆绿色的糯米面很快就被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圆润Q弹的小圆球，摆了满满一蒸笼。

青团没蒸多久就熟了，因为蒸得多，底下的人得陈夫人的首肯，每人都拿了一个，算是尝了鲜。

“怎么样，还用改吗？”伍熙柔边吃边问陈夫人意见。

“我看挺好。”陈夫人乐呵呵的，不失优雅地消灭完两个青团，“明天的素菜就用这两种了，李大人是贵客怠慢不得，本来我还打算让你给其他大人做一些小菜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你就专注伺候李大人一个，至于别人，就让其他厨娘去负责好了，也省得你分心，要顾及那么多人的口味。”

陈夫人的话正中伍熙柔下怀，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夫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宴会之期即到，伍熙柔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陈夫人给她配了两名婢女，专门负责往桌上传菜。

宴上，李大人举杯，与同僚和氏绅们把酒言欢，一桌菜吃得津津有味。

“陈大人，府上的厨娘有本事啊，知道李某的偏好，样样菜都做得出彩。”

下座的沈驰听到，心里面纳闷：伍姑娘说她是李大人点名请来的，怎么听李大人的意思，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沈驰心里想着，脸上笑意不改，一直陪在宴上。

酒过三巡，菜终于都上齐了，李大人盯着新上的两道素菜，眼中满是赞许。

“这道菜做的真是别致，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位厨娘当真不简单！”

李大人尝了一口藕片骷髅，只觉得鲜香无比，唇齿间萦绕着一丝麻味，让人欲罢不能。

之后，他又夹起如珠似玉的小小青团，依数送入嘴中。

“嗯，这道菜也不错，软糯清甜，当真是妙啊！”

其他桌上的客人，所用菜品跟李大人的全然相同，听到夸赞，都想凑过去尝尝。

然而，诸位大人还未来得及起身，就听到“扑通”一声，李大人一头栽在地上，须臾，有黑血从李大人嘴角蜿蜒而下。

“怎么回事？”

众人大惊失色，沈驰也跟着一起站起来，宴会厅瞬间兵荒马乱。

沈驰想到李大人边上看看情况，可周围人实在太多，他根本挤不进去，慌乱间，听到陈威在边上大喊：

“快把那名厨娘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