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的人都去保卫陈威了,伍熙柔没遇到什么阻拦,就逃出了陈府。
溪上村是不能回去了,胡氏父子还在大牢里,伍熙柔初来象城,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再想其他办法搭救了。
现在,可以说是伍熙柔穿越之后第二艰难的时刻。
她脚步不停,思来想去,决定去问问张大洪,看看他在衙门有没有认识的人。
她不知道张大洪会不会帮她,也不清楚张大洪的住处,只能先想办法赶到顶香楼,希望在天亮开门时,能堵到张大洪的人。
夜深雨骤,顶香楼黑灯瞎火,伍熙柔找了个僻静的屋檐躲着,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瑟瑟发抖。
不知道等了多久,天边渐渐有了白光,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伍熙柔抱着双臂,双唇冻得青紫。
远处有架马车驶了过来,车轮入水,溅起一圈泥点。车前一左一右坐了两个小厮,都是伍熙柔不认识的,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她实在太困了,两个眼皮像被雨水浸透了一样,沉得睁不起来。
“公子,她晕过去了。”马车停下,一个小厮回头对车里说道。
闻言,有只手从车帘里伸将出来,在看到檐下的伍熙柔后,微微一怔:“青烟,去问问后面的车架,若是有空余的地方就带上,好歹是条人命。”
叫“青烟”的小厮应了声“是”,取了伞,回程去找后面的车队。
马车渐渐驶离,不久,又有五架马车过来。驶到近处,有丫鬟从车上下来,把伍熙柔扶到车里,往西边消失了。
孙子显处理好府衙的事,就到溪上村的必经之路上等伍熙柔,然而一直到天光大亮,他都没等到伍熙柔的人,气得跳脚:“好你个伍熙柔,前番以为我死了就把人扔下,现在进了趟府衙,连情深义重的干爹都不管了,你果然是见财起意!”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等见了伍熙柔,说什么也要逼她把玉佩交出来,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死去的将士他也必须这么做。
伍熙柔醒来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头顶的绚丽罗帐,是她自穿越之后就不曾见过的。还有屋子里的陈设,大到家具,小到杯盏,无一不透着华贵。
“这是哪儿?”她强打精神,声音嘶哑得快听不出是自己的了。
“你醒了?奴婢这就去禀告夫人!”
伍熙柔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她还没来得及问话,那人就一溜烟地跑了。
想到在陈威府上的遭遇,现在的景象如出一辙,伍熙柔心里害怕,顾不得发烫的身子,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沿途多的是丫鬟小厮,伍熙柔东躲西藏,又偷了身丫鬟的衣衫换上,才勉强逃出府门。
一路往东,好不容易赶到顶香楼,店铺竟然关门了。抬头看天,时间刚到申时,远没有到平日打烊的时候。
过了经营时间,想再找到张大洪,就得熬过今日。然而伍熙柔自逃出陈府后就粒米未进,连吃饭都成大问题,又哪里有精神熬过这么长的时间?光是生病发热这一项她就没处治去。
如今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伍熙柔多想了,她撑着虚弱的身子,一步一跌地往溪上村的方向摸去,想趁没人注意,溜进胡家暂时休整,至少先找口吃的,让自己有点精神。
溪上村离市镇并不远,往日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伍熙柔花了快两个时辰,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正午了。
胡家的样子,一如他们被捕快带走时的那天,伍熙柔把篱笆小门开了条缝,小心翼翼地钻进去。幸好邻居住得不是很近,不至于被人告密。
她掩好小门,走到正屋檐下。
四下一看,新厨房刚建好一半,上面没来得及盖屋顶,昨夜一场大雨,未干的黄泥全部被冲垮。院里七八个晒架,父女三人忙活了一整天的盐菜无一幸免,基本上都报废了。
自从穿越到魏国,伍熙柔已经经受了够多的打击,看着破败的院子,她将虚弱的拳头狠狠攥起。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飞黄腾达,把你们这些虫豸踩在脚下!”
“这么有志气,怎么不先把本公子的东西还了?”
伍熙柔话音刚落,陡然听到身后有男子的声音,吓得她险些跌下台阶。几乎同时,一把折扇出现在腰间,堪堪拦住她摔倒的趋势,回头一看,却是债主到了。
“你怎么在这里?”伍熙柔诧异道。
孙子显收起折扇,表情肉眼可见地转为暗沉,冷声道:“答应做本公子的专属厨娘,刚上了一天工,就想溜之大吉,难道本公子还不能出来找找吗?”
站了许久,伍熙柔的精神有些支持不住,她预感债主不会这么快离开,便回身开了正屋大门,邀请对方进去。
孙子显迈进门槛,打眼一扫,便知道这不是女子的住处。
只见屋中的陈设简陋,一张没上过漆的破桌子,上面摆了堆瓶瓶罐罐;一个做工粗糙的柜子,抽屉歪歪斜斜地挂着,柜门也关不严实,有件黑色的衣物被卡住一角露在外面;剩下的,就是一张还算宽敞的床,但是杂物堆得极多,可以想象,睡觉的时候要花很大的功夫腾地方。
“你就睡这儿?”孙子显明知故问。
“我睡那边。”伍熙柔惨白着脸,站在门槛内指着外面的杂物间说。
孙子显点点头,心说胡氏父子还算心细,知道给女子单独准备闺房。
他心中始终挂念着伍熙柔出县衙后不来找他的事,于是顾不得乱七八糟,大喇喇地往床板上一坐,翻脸道:“你还知道回来?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以工抵债,现在你违背承诺在先,你说怎么办吧?”
然而孙子显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伍熙柔就一肚子气,她靠在门框上,据理力争:“以工抵债不假,可是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这个债是多少,难道你开出天价,我还要跟着你一辈子吗?”
“有何不可?”孙子显随口反问,觉得失态,又开了折扇挡在面前,“好吧,这件事我姑且原谅你,作为赔礼,我也不说别的,你就先炒个菜过来尝尝吧!”
做饭是个体力活,以伍熙柔现在的精力,怕是做不成了,她气短道:“不是我推脱,今日实在有些不适,改天行吗?改天我一定向你赔罪。”
伍熙柔自问已经说得很礼貌了,然而孙子显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不惜开出工钱,也要让伍熙柔到厨房去。伍熙柔拗不过他,又想到还有玉器店的五两银子定金没给,便答应了下来。
新厨房尚未建成,日常做饭的院子也被晒架摆满,为了腾出地方,伍熙柔强打精神,试图把圆形簸箕从晒架上取下来。
但是白菜的含水量远高于其他蔬菜,本就没怎么风干,昨夜又被雨水泡得鼓胀,重量加倍。再加上伍熙柔本身个子不高,她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把簸箕拿下来。
长时间手臂高举过头,让伍熙柔感觉头晕眼花,晒架重重叠叠,不知道哪是真的?哪是幻影?
她踮起脚,准备再试一次时,突然眼前一黑,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屋内,孙子显坐在简陋的床板边缘,正在琢磨怎么才能让伍熙柔说出玉佩的下落,忽然听到屋外一声闷响。他以为伍熙柔又在想什么溜之大吉的妙计,便跑出去查看。
只见原本“活蹦乱跳”的伍熙柔被翻倒的晒架压在下面,泡发的白菜丝像一条条褐色的长虫,在她身上盖了密密麻麻一层。
“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又要赖账?”孙子显站在门里,想看看伍熙柔要耍什么把戏。
然而他站了一会儿,都没看到伍熙柔起来,才意识到不对劲,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他把晒架推开,拂掉伍熙柔身上的菜丝,发现对方的衣裙竟是润的,脸色也异常潮红,一摸之下,像被火烤过一样。
“原来不是装的。”孙子显皱起眉头,将折扇插在腰后,把伍熙柔拦腰抱起。
胡家就两间房子,除了正屋,就只有伍熙柔的“闺房”,孙子显几乎想都没想,就一脚踢开了“闺房”的大门。
随着“哐”的一声,门板被踢得砸在后墙上,孙子显的心情也跟门板晃荡了几下。
这哪里是什么闺房!
门里没有床就算了,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目之所及,除了锄头就是耙子,没有任何一件是女子日常能用到的。
他甚至不知道,伍熙柔晚上睡在哪里?
是和耙子一起挂着?还有和锄头一样竖着?
他叹了口气,用脚把门勾住带上,然后背着伍熙柔,另寻下处。
孙子显刚来象城不久,还没有固定的住处,因为家中对顶香楼的李掌柜有恩,所以一直寄住在李掌柜家里。今天多带了一个伍熙柔,考虑到女子的名声,他决定走远一点,最好远离顶香楼所在的东城。
计议已定,孙子显健步如飞,从溪上村出去之后,在路口雇了一辆马车,一路拉到城西,找了一家客栈借宿,并请大夫回来看病。
忙活了半天,伍熙柔在日落之前终于睁眼,看到窗户外逐渐昏暗的光线,以及对面熟悉的玉器店招牌,她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来。
“你怎么了?”孙子显正躺在椅子上打瞌睡,以为出现敌情,立即弹坐起来。
瞥见孙子显和陌生的房间陈设,伍熙柔瞬间收敛了惊容,心说苦肉计能不能打动面前这个铁公鸡?于是两条眉毛一耷,悲从中来。
她本就在病中,如此一来,更是我见犹怜。
果然,孙子显立刻慌了,起身就要去找大夫。
“你别去,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多谢你救我一命,我知道你是好人……”伍熙柔拉住孙子显,想到在县衙里受的委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其实我也不算什么好人……”孙子显脸红心臊,按住膝盖道,“既然不是身体的问题,那是什么问题呢?不妨说出来听听,也好让我帮你想想办法。”
伍熙柔没想到孙子显还有这么好说话的一面,当即抹干眼泪,柔柔弱弱地说:“这种事怎么好麻烦你?其实我被吴家状告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吴家向我索赔一百两,我的养父和义兄至今还被关在大牢里。我初来象城,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一百两说什么也是凑不出来的。你我无亲无故,我自然也不好麻烦你,如果你非要帮我,不如介绍你相熟的鸨母给我认识,也好让我赚点快钱,早日把父兄从大牢里赎出来。”
听到此言,孙子显讶然,脸上泛起红色:“你别胡说,我哪有什么相熟的鸨母?说起来,我比你还晚几天到象城,我就是跟着你来的!”
“你跟着我?”伍熙柔大为吃惊,“你干嘛跟着我?”
孙子显神色一动,顾左右而言他:“我没骗你,我真的不认识什么鸨母,不过一百两我身上暂时没这么多,只能先给你十两救急,就当是为我今天的冒失赔罪。”
说完从怀里掏出十两足银,害怕伍熙柔追问跟踪的事,飞快下楼去了。
伍熙柔掂了掂手上的银子,想到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于是也不管孙子显是不是走远,立即翻身下床,应权金发的三日之约去了。
等孙子显叫完饭菜回来,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气得把凳子踢了连转好几个轱辘。
“好你个伍熙柔,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有本事别再叫本公子遇上!”